诀洛城朝会本就少,每五日才一回,如今可好,都小半个月了,但凡是穿官袍戴官帽的,没一位能见上她一眼。若不是宫人口中所传之令太有全天下唯她一份的做派,当官的怕是都能拟出好几套洋洋洒洒的阴谋论来。
李明珏对政事素来不勤,刨去罩身家之兵马,粮草,军械,其余一概放权。此譬犹乱置数粒无色棋子,黑白待定,招数任选,爱咋地玩就咋地玩。但此棋不管是怎么个荒唐下法,终究是要拍板判个输赢,上面的不管事,输赢到底谁说了算?
吵赢了的说了算。
可不,原是好生生一堆人模人样斯文在身的臣子,不上朝的时候见到对方都是和和睦睦礼数周全的体面人,然大殿一登,浑身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个激灵,为了心中己见同道义坚持,横眉跺足,赤面汗背,不顾体统地撕破脸皮,云行水涌地辩个没完。而李明珏就坐在上头强撑着脑袋,听着这帮子牙尖嘴利的辩才嘴里吐出的金玉良言与一地象牙。
南央偶尔会调些大臣来,头一回上朝,难免水土不服,文官尤剧,跟个红眼小白兔一般恨不得躲在大柱子后面夹好尾巴。下朝之后总有善心过来人上前宽慰,不尴不尬地来上一句:「我懂。」
宽政之下易滋生摸鱼高人,李明珏若是不得闲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过了。法令不怕一直严苛,不怕一直松懈,怕的是猛然一天,小花猫变作大老虎,爪子一张要秋后算账。好些事,群臣皆当陈谷烂麻,来龙去脉全没在城外黄沙,不料忽地一日襄王殿下嘴角一勾,薄唇轻启,赏赐一字「查」。一说调档翻案,主办之人不论心虚与否,皆如久患老寒腿一般,站都站不住。谁知道秋天何时会来,叶子何时会黄,大家吊着一颗心,全凭自觉。
就说这回,好些要紧事,再搁下去恐怕眉毛都烧没有了。以老臣彭简书为首,几位要臣翘首企足一齐求见,哪知只被转述四字「自己掂量」。君王之心不好懂,大臣们在朝堂外撸袖来议,绕来绕去如戏子走位,想破天也想不出她是情伤,还以为这回又换着花样来看大家自不自觉呢。大伙们一商量,不敢私自僭妄,亟请其旨,召齐众人相议于自家后院,一一了断要事。
看正事尚且妥当,一群戴冠之人叽叽喳喳地叙起闲话来。怎么之前还好好的,天色说变就变呢?他们继续揣度君王的心思,偶生一骇人之念——该不会是赵将军要回来了吧?一想到此处,一堆中年人面如土色,莫不愕然相顾,眉间震惊陡变几个度,霎时急得红了眼眶。
赵攸同李明珏交契甚厚,都是老将军一波带出来的。襄王不是喜欢事后清算吗?专设一审督院,交与她的好哥们赵将军管着,自后前三年的文书全得存着,说不准哪天就审到头上来了。不同于襄王以霸道不羁示人,赵将军性质温粹,兼通韬略,其尚在诀洛城之时,内政谨明,严邃整肃,老百姓在民间管这两人叫北方双璧。后来想是天子眼红看不下去了,双璧什么玩意儿?拆!乃降一旨,以换防之名将赵攸支走,留下一院子小卒,查是查,可小弟哪有赵将军来得有手段?温温和和地濡笔提毫,风度潇洒地同人一番诙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将条条纰漏写得字字狠辣刻薄。
提刀的咋写字都如此爽利呢?
大臣们一边连番哆嗦,一边百样不服。
一晃五年已过,防怕是换了好几拨了,襄王殿下一请令,叫回那位赵大人,很快的事。都知道襄王不怎么勤快,但忽然如此不勤快,怕不是都想把事情推给赵将军做?一整院惊弓之鸟满心悲吟,越想越觉有理,赶忙坐下细商,这成堆的事情要是没办妥帖,大家都得在赵攸那笑面虎的一双笑眼里咳血。
德隆亦是知晓赵将军一事,他跟李明珏近,近日未见主子有要召回赵将军之意,就算要召回,这还得看是赵将军先回还是老将军先回。折子都堆作小山了,老将军要是有消息说要提前回来,不是有的话可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