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年前,尘虚子开坛讲道,拂袖袍而论八荒,举治世而讲荣枯。时四海澄清,一派昌平,不曾显半分颓意,「尘虚子」,「国策门」,二词一时成天下笑。然不出两年,游园之变,南北乾坤大改。
诀洛城外,张子娥过一簇柏树林,携龙珥立于南门,风卷流云,有大梦之感。
天子李明珲怯弱平庸,漠北捋臂架刀蠢蠢欲动,宋国不朝早怀不臣之心,梁国韬光养晦伺机而行。天下将乱,时局造就英雄,她自国策门来,要的便是遇势争雄,博个扬名天下。古来豪杰,落于青史不过区区两行尔,而她心中所求亦正是那两行竹帛刻篆。
天顺二十一年,张子娥受命下坛,渡江泛海,勘探地势,亲历风土。时势已不再是单薄的文字,是浮动的人心,是撺掇的暗涌,是脚下的厚土,亦是通天的大道。
蛰伏三年,一鸣动天,两袖之间清风过,布袍之下白云生,她有的是抱负,要的是相印。
青云之志,要在诀洛城见分晓。
张子娥驻足仰望城楼,感慨万分。李明珏有天家的讲究,也有兵家的招法。南城门连魏,恢弘大气,华梁缘云,北城门紧靠漠北,飞沙乱石,尽是机关。张子娥握紧龙珥小手,胸卷波涛,不甚感怀,忽敛袂回身,弯腰同她说道:「小龙,我无争夺天下之心,今后得将你过继于人。你看这诀洛城如何?」
龙珥一双稚嫩小手扯着袖子,蹙眉低吟,左顾右盼。许久,她仰着头,满脸孩气地对张子娥说道:「不,还请姐姐度我。」
张子娥笑着,拉她进了城门。
诀洛城是张子娥唯一的指望。李明珏名号一出世,改了好些人的命数,世间多少女子因她抛了针线,不必再叹道「争奈奴家是女儿身」。她张子娥,亦是其中一人。普天之下,任官位担臣子的女子,要么在诀洛城,要么自诀洛城出。李明珏是第一人,所站之地唤作希望,是暗云尽去后的霁月光风。可她一路上听了不少坊间传闻。有说李明珏近年来心性大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收复旧山河豪情意气的襄王,倒似一个只守不攻畏首畏尾的鼠辈。而且李明珏还沉迷女色,常做客烟花之地。更令人称奇的是她竟在王城里兴修一座学堂,专收十到十六岁的姑娘,传以诗书时事,十六岁以后自行出宫或者留于王宫。她每年亲自挑选更名赐字,多用「黛」,「皓」,「秋」等词,不明所以。
张子娥也纳闷,这当真是天命之主?
诀洛城之大,她见不着李明珏,只得拽着小龙跑去含香阁守着。她一白面女子,不施脂粉,天然浩气生于眉间,恨不得连额上都刻上家国天下四字,无半点女儿娇怯之样。一身月牙白在一水穿红着绿间分外扎眼,更别提她还牵了个十岁小娃。
来往之人议论纷纷,可张子娥神色不变一分。
钦红颜在小楼上瞅着水鸟华梁旁忽略不掉的白衣,用袖子虚掩着红唇称道有趣。她袅袅婷婷下楼来,晓风自莲步生,湿气往眸间挂,秋水转,似浸润了花下三更小雨。钦红颜以一绣花绸扇轻点张子娥右肩,那人回身,见一庭红杏花蕊,沾一身滑腻香气,而正色自若。腿倒是自觉软了一番,还是叫她的小龙给扶正的。
钦红颜软绵着话音问道:「姑娘可是在等人?」
张子娥直视她,回道:「正是。」
钦红颜很少头一回就被人这般看着。旁人看她,往往是虚勾着眼,不是吧咂着嘴一番品鉴就是咬着牙要生吞活剥。纵使是含香阁的姑娘,初次见她都难免受不住那一阵磨人心智的软骨媚意,常是扑闪着眸光羞涩非常。这么一个对视,她觉得被人不带颜色地看进了心坎里,让她以为自己不再是个风尘之地的卖笑人。
此人不俗,怕是有来历。
钦红颜因问道:「姑娘在等何人?」
「襄王殿下。」
钦红颜笑得花枝乱颤,一手搭在张子娥肩上,指尖轻轻地戏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