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刘羡颇有些不知所措。
只见他贴到刘羡半尺的地方,审视刘羡的相貌,点点头说:“有副好皮囊。”回头又对同伴笑道:“可惜,却不懂得人生之乐!”
贾谧又斟满了一杯酒,饮了一口,又不知从哪里拾起一把纸扇,笑道:“如果君子之道有用,汉室哪里会亡?你应该早点懂得人生之乐。”
他慢慢地将右手放平,纸扇遮住面孔,左手置于膝上,朗朗唱起《西门行》来。
“出西门,步念之,今日不作乐,当待何时?
夫为乐,为乐当及时。”
“好!好!好!”旁边的几人都喝起彩来,贾谧本就美貌,此时饮酒高歌,衣袖渐渐如蝴蝶翻飞,竟当众跳起舞来,舞蹈轻飘,与他秀丽的容貌相称,更显贾谧潇洒不羁,风流倜傥。
而贾谧此时把纸扇一扔,眼神与刘羡一撞而过,越跳舞,他的歌声就越高。
“何能坐愁怫郁,当复待来兹?
饮醇酒,炙肥牛,请呼心所欢,可用解愁忧。”
唱到这,贾谧的兴致也越来越高,他的心眼中显然已不包括刘羡,而是在校舍中央自娱自赏: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而夜长,何不秉烛游?
自非仙人王子乔,计会寿命难与期。
人寿非金石,年命安可期?
贪财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美丽的舞者,放肆的歌声,引得众人一齐叫好,掌声不断。
贾谧颇为自得,他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同辈的同伴从来不敢给他任何脸色。便连众多皇子,也要看在太子妃与齐王妃的脸面上让他三分。所以不管在何处,他都肆无忌惮,直白地表示自己的心意,直到心满意足为止。
此时也是一样的,当他舞罢,又斟了一杯酒,递到刘羡面前,问道:“怀冲可有酒意?”
刘羡有些无语,他看得出来,按照对面的意思,今天是不喝不罢休了。
看样子,这位年轻的鲁郡公目空一切,自己要是得罪了他,将来的仕途恐怕寸步难行。
喝几杯就喝几杯吧,总不至于刚入国子学,就与这些勋贵子弟们关系闹僵,日后在官场的日子还长着呢。
刘羡心里这么劝慰自己:和光同尘,和光同尘,何况连嵇绍都没有管,自己实在没有理由逞强。
这么暗念着,刘羡脸色不变,接过贾谧手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喝完后,刘羡亮起干净的酒盏,勋贵子弟们都叫起好来。
石超笑道:“辟疾,上次去过我六叔家后,酒量见涨啊!”
荀绰则说:“堂堂安乐公世子,哪有不善饮酒的道理?传闻当年老安乐公和文皇帝斗酒,不是平就是胜,就没有输过。”
裴该干脆在一旁起哄:“荀官奴说的什么话?莫非你以为长渊会输不成?”
“……”
在众人的起哄下,刘羡只好又跟贾谧连干了四杯,佯装不敌,承认自己输给了贾谧。他一认输,众人都向贾谧祝贺,同时也对着刘羡嘻嘻哈哈,俨然已经把他接纳到自己的小团伙了。
走过这道程序,他们就在那儿继续相互喝酒,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始聊起天来。内容倒是很统一,就是一致在抱怨,在国子学简直是毫无所得。
身为汉末名儒荀爽的后代,荀绰却大着舌头批判国子学教育:“都过了多少年了,这些助教还在讲什么《尚书》、《诗经》,大谈什么仁义道德,值几钱?也不嫌过时。”
陈骞的孙子陈植也深感赞同,讥讽道:“确实,要是当年我祖父念及这些,哪还有今日的富贵呢?什么三皇五帝,什么三辞三让,都是些骗人的东西。”
这话大逆不道,但却不是凭空来的,张韪身为张华之子,对最近的文坛变动颇为熟稔,顿时明白这句话的指向,他低声问说:“你说的是……《汲冢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