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的嘴、像挑选牲畜那样检查她的牙,他身后的随从正在从马背上的米袋勺米分米,再边上是表情麻木的被卖者……
那驰来的六人、正在向他们去的饥民、避开他们抑或也正盯着他们的饥民,所有人的位置映入脑海,所有人可能的动向重叠于他们的站位之上。
意识之中,她突然落入那正在交易的队伍里,一刀捅进那为首者的胸腹之间,又反手一搅。
这一下犹如水珠滴入高热的油锅,那些虚幻、沉默且静止的人影因她的动作炸开,有人尖叫,有人逃跑,有人拔出武器来砍她,有人去扶那倒下的为首者。自己无甲,唯一所持的又是把短刀,难以避过——于是楚琛退回,让这组虚幻的队伍还原成先前的状态。接着,重新落下,调转方向,刺向那买人者的马。
惊恐如先前那般降临。人喊马嘶之中,袭来的除开刀剑,又多了马腿。这是不对的。抢马,是为了更方便地去救李氏,而非单纯地使他人伤令自己亡,这既没必要,也很愚蠢。于是,楚琛再次回退,将策略由造成杀伤与震慑,调整成更纯粹的制造混乱。
她在苍白的天光下,在枯萎的河流边,在头脑之中无际的棋盘内,一步步推演将要执行的动作,一次次剖析将要面对的风险。一遍又一遍,被强行压制的饥饿感像火那样顺着肠胃沿着食道灼烧而上;一遍又一遍,她的手指在刀柄处握紧,放松,再度握紧……
然后彻底松开。
刀落地,楚琛随手捡起,拿衣襟后摆擦过,将它藏到身后。她瞥向钱二柱,面带微笑,语声轻缓。
“你抓点干砂尘土,跟在我身后。”楚琛说,“我讲价,我动手,我说什么你认,我喊口号你跟。若是我被缠上,你趁乱用沙土扬他们的眼。其他生死由命了,明白吗?”
钱二柱看着她,不知为何,浑身哆嗦了一下。
“唉……唉,小郎君,要不然,算了。”他喃喃地说,“小郎君不是还要去救人……”
“是,我有人要救。”楚琛低声道,“所以我得活着……我会活着。你也会活着。运气好的话,你我还能吃饱。”
“可、可是……”
“你还想吃老鼠?”
“有老鼠也行……”
“闭嘴!”
楚琛懒得再说,自行寻了点干燥的砂和土,又往河道没枯的部分沾水,凑合揩了揩脸,便直接朝那六人圈住的地方去。钱二柱磨蹭一会,倒也跟上。可她尚未走到近前,那领头的兀自上了马,大声喊道:“人收齐了!不收了!不收了!”
钱二柱连忙来拉她:“小郎君——”
“闭嘴。你继续走。”楚琛低吼,继而用力一清嗓子,大声喊道:“我识数!会算账!”
她的声音才传出,那本已调转马头的领头者便即刻转身。他两眼瞟着她,跟看货物似的来回端量几下,放声道:“有田广十二步,从十四步,问为田几何啊?”
——这都什么鬼?!
楚琛一愕。自己文言积累的巅峰只在高考前,多年不用,完全不知对方提到的“从”、“广”指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不过,不论古代还是后世,只要与田地有关,单位里面积必然最为常用。长乘宽得面积,到这就是从乘广——
脑内飞速一算,楚琛硬着头皮答道:“一百六十八!”
领头的咦了一声,策马走近,又道:“那田广十六步,从十三步,为田几何?”
蒙对了!楚琛大松一口气:“二百零八!”
“算得好。”领头的赞道,“好,加你了。”他扫了眼她的身后,大概是审视钱二柱。“那是你爹?可也会算数?”
“是我哥。他不会。”楚琛道,“像我这样的,最少值……值一斗米!”
一斗等于十升,领头的当即嗤笑:“小子,你以为你是哪家高门落难的小娘子?这年头这地界,就是那南朝来的小娇娘,至多也就八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