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五周,独依对“讲古闻”的兴趣早已淡去。她坚持和薪火进村,实在是由于鲲鹏引发了她的好奇心。她想知道,河村的故事,灯花的故事,作为同龄人他会如何看待,作为乡村规划的设计者,会如何安置。
连续四个周末来到河村,她对父亲祝虎的耳光,也不再怨记。灯花的命运让她知道,独身主义并不是主流文化,至多算是精神变异。它能盛行一时,是多元化时代的包容。它背后的失意、迷惘、强颜、苟且、自嘲,正是试图纠偏的分泌物。幸亏杂志社并不要坐班,她有充分的自由继续在梅江边晃荡。
而在集体劳动的年代,河村从来没有像独依这样自由晃荡的人。薪火和鲲鹏这一代人,没有经历过农村集体劳动的年代。他们对集体劳动的想象,早已从历史批评转向了文化研究。“灯花”对集体的描述显然弥足珍贵。它深深吸引了这些年轻人的关注。
对农村集体有最深感受的,当然是蒜头。但直到蒜头自己当上了队长,才知道前任的老队长远仁有多难!整个村子的事情要他盘算,而全村人的嘴都向着他!
那一天,远仁突然被红卫兵抓走,蒜头被乡亲们推举为队长。蒜头虽然对远仁的历史仍怀有怨恨,但他仍然极力去小镇为远仁说情。
去往小镇的路上,他在回想十余年前跟远仁“合作”的少年往事。如果不是远仁提供了“实习”机会,他真不敢接任队长这个职务。独依看到“灯花”讲到这里,老年的蒜头拼命点头。
那是四十年前的秋天。河村里没有自由晃荡的闲人。如果说一个也没有,也不对,至少蒜头算是一个。
秋收季节,乡亲们都出工下地了,灯花就成了河村最闲静的人,坐在土屋前眺望蛇迳。山寺飞檐如鸟,梅江钻出群山滚滚东来,日子在暮鼓晨钟之间匆匆而过。不知道那一天起,灯花发现蒜头比她更悠闲。
这天早饭后,远仁的哨声响了几遍,社员们纷纷忙乱起来。人们下地上工去了,陈小素把一只箩筐改成的摇篮放在灯花膝前,对两个还在吃东西的孩子说,跟着奶奶,不能乱跑,不能去池塘边玩水。灯花淡淡地说,就放心去干活吧,丢不了的!
捡狗和何氏匆匆吞下一块红薯,咽了口米汤,就到蒜头的房前敲门叫唤,说,该起床了,村子里就数你最懒!周末也不跟着下地挣工分,看我们回来收拾你呢!灯花看到蒜头房间没有动静,就说,你们就赶紧去上工吧,别扣了工分,我等下会叫起他来的!
捡狗的妻子何氏,在灯花嘴里叫出来的不是姓名,而是一个村子的名字。梅江的村落,女人出嫁后就没有了自己的姓名,一律根据娘家地名称呼,于是一出嫁便成了村子的代表。村子也会由于媳妇的增多而幅员广大。
何氏走后,灯花起身走到蒜头的房前,敲起了木门。门里没有回应,倒是响起一阵呼噜,紧接着一阵梦话。灯花听了不由笑了,蒜头还在梦中与公社干部争论呢。
记得有一天,社教工作队进村来,看到灯花屋檐下孤单的背影,特意找到队长责问,在社会主义的大家庭里,怎么有人可以不参加热火朝天的劳动?远仁指着灯花的小脚,没有说话。干部又说,这是封建社会的余孽,寄生虫。灯花当然听不懂,她坐在竹椅上忙碌针线活,扶着摇篮哼着小曲。
但蒜头却懂得,那天正好是周末,听到工作队同志在嘲讽奶奶,反讽地说,你们干部天天在村里闲逛,才是社会主义的寄生虫,奶奶一天到晚操持家务照看孩子,不也是社会分工吗?她纺线做饭,不也是社会劳动吗?
幸亏远仁解劝,工作队没有与你一般计较。灯花没想到蒜头在梦里还想着这事,又好笑又好气,大声喊蒜头的名字:该起床了,日头都照屁股了!
灯花再次敲着木门喊,却听到没有回声,灯花有些纳闷。她感觉不对头,蒜头并不是个偷懒的孩子,现在成了最懒的青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