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一条曲径通幽的小道,到了庵门前,两扇门虚虚地掩着。盛氏扣了扣门,问:“慧真大师,我与小女能进来吗?”
一道慈祥的声音说:“请进。”
听到回应,盛氏方才轻轻地推门而入,正堂中间,有个穿着暗灰色海青的僧人正拿着经书在礼佛,见到母子三人,慧真放下了手中佛经,视线逐一扫过他们,最后定格在了纪明意的身上。
他缓慢笑了笑。
察觉到这位慧真正在看自己,纪明意则是沉默地回以打量的目光。
慧真顶着一个大光头,长相倒是瞧着慈善祥和。大概为了刻意彰显仙风道骨,他的下巴上蓄着一把花白胡须,的确有些唬人的架势。
如果不是她事先了解了他的“丢魂”理论,没准也会相信他是个异士高僧。
慧真见纪明意的双眼清明有神,不由笑着道:“徐檀越魂魄归体,终于是苦尽甘来了。”
盛氏认真地向慧真方丈鞠了一躬,她双手合十道:“有赖方丈您之前的提点。”
“是徐檀越阳寿未尽,加之她平素行善积德,才能得此机缘。”慧真道,“既来之则安之,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交织。”
“既来之则安之”、“命中注定的交织”这些字眼让本来心不在焉的纪明意陡然震了一震。她咬唇,有些惶然地望向眼前的慧真方丈。
她一双丰润的唇微微开阖,轻声道:“大师所言何意?小女愚钝,还请方丈大师点拨。”
慧真依然是方才那副平和慈善的面孔,他波澜不惊地道:“徐檀越心中应当有数,天机不可尽言。缘起于己,上天自会安排。檀越但需记住,日后束身修德,多做善事。其余的,顺其自然即可。”
慧真这番话暗含机锋,纪明意抬起双眸,长睫不禁颤了一颤。
听这位方丈的意思,怎么像是知道她并非徐意。
甚么“既来之则安之”,甚么“命运交织”,甚么“缘起于己,上天会安排”。听着明明都是极为普通的话,可连在一起听,却觉得每一句都像在暗示。
但这,怎么可能?
纪明意强压住心头的震撼,她决定再做一步试探。
她道:“我自小生长在国公府中,不曾做过什么特别行善积德的事情,不知大师所言的具体是何事?”
“徐檀越曾在黑暗中举起过一束火,点燃过一盏灯。”慧真道,“人生善恶非命定,为善作恶各自招。”
慧真手捋花白短须,他笑着问:“徐檀越,还不明白吗?”
纪明意蓦然地睁大双眼,在惊颤用力之下,她的下唇被咬得发白。
举过火,点燃过灯——这难道说的是馨儿、是柳昀吗?她因一时善意,曾对落于困境的她们施以援手,如今这两位姑娘也成了举火之人。
所以……所以这位慧真真的知道我不是徐意??
纪明意满心都是不敢置信,一时觉得慧真不过是在故弄玄虚,只不过自己心中有鬼,所以才会所见皆鬼,一时又觉得或许盛氏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这位慧真莫非真是个极具慧根的人?
纪明意想,如果他真知道,那么他从前说的丢魂理论……也是真的?
其实六年前,徐意落水时就已身亡,而我早在被人勒死后,就穿到了她的身上。只不过是那会儿我的魂魄未完全归位,方才会痴傻六年?
是这样吗?
那这六年里,痴缠九郎、对着九郎喊“九哥哥”的人,其实根本是我自己??!
纪明意的脑子有如一团乱麻,思绪登时跟小猫手里的毛线球一般,杂乱得理不出个头尾。
盛氏见她一直紧紧地皱着眉头,不由唤了她声:“珠珠。”
“可是头又觉得疼了?”盛氏关切地问。
纪明意麻木地摇了摇头,她说:“我好乱,我想静静。”
“好,”盛氏说,“那咱们先去用斋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