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母亲说,金陵有不少人家并不喜女孩儿读书,如我舅父家的大表兄,娶的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可到了我大表嫂这一代,便也笃信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让她读些《女四书》之类的贤女传。如今尚不知外祖母家风气如何,若是外祖母家也不喜女孩儿念书上学,便是我想提,贾先生约莫也是要三缄其口的。”
《女四书》……二爷刚没的时候,殷家族老要林满贞静守节,便是怨林家许她读书太多,没收了她书房里的杂籍、游记等,险些连她嫁妆中的古籍字画都不放过,又甩下几本《女四书》、《列女传》等,要她抄录,十遍不成抄二十遍,直到把性子磨平为止。种种磋磨,不尽其数。林满每每回忆起,心底总是发酸,但即便被这么“矫正”了,面对着娘家侄女儿,她仍不觉得女孩儿读书有错:“你母亲才情出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只论吟诗作赋,我看比你父亲这个探花郎都要强几分。能养出嫂嫂这样的女儿,荣国府的老太君一定不是拘泥迂腐之人。”她一边说还一边指着殷适的功课一处,轻轻点了点,又笑着摇摇头。
黛玉不经意间望去,却是殷适在练字,姑母指点他之处,便是有一处墨重了,显得字上宽下窄,瞧着不好,便笑道:“水路颠簸,难免摇晃。”
殷适却道:“是我分心了。”便笑着把这页揉了,放到一边,复又新起了一页。
“把那个字再临几遍就是了,怎么还要重写?”林满道,“长公主说要考校你功课,便这么紧张?”
“不是的,要给长公主看的字帖我前几日就誊抄好了。”殷适道,“是这几日住在舅舅家,我看舅舅的字俊秀飘逸,我再练十年也赶不上他的皮毛,心里着急,想多练练。”
黛玉听闻有人夸她父亲,捂嘴一笑:“那你也别在船上这么用功,容易犯晕不说,还要伤着眼睛的。”
“是了,你若真想用功,把自己读过的古文在心里多背几遍——我记得你已经读过《左传》和《国策》了?”林满道,“长公主也不是很严厉的人,你不必怕。”
殷适好奇地问道:“长公主学问好吗?”
虽然屋里头只有他们三人,但屋外可有不少丫鬟伺候呢,林满嗔怪地点了点他的头:“你也知道她是公主,还敢问?”
君臣有别,公主可以待下和善,他们却不能真把自己当公主的亲戚失了分寸。林满毫不怀疑,越州殷家那几位倚老卖老、企图以孝道压公主一头的老人将来不会多风光体面。
林满教训完殷适,才压低声音小声说:“太上皇不喜欢妃嫔、公主们读书,有一说是因为上皇下江南巡游时,金陵那几家有幸接驾过,为表忠心,也不让自己家女孩儿们读书了。不过当今陛下是崇诗尚礼的,还要为公主、郡主等选仕宦名家之女入学陪侍呢。定国长公主与当今陛下一母同胞,其实学问也是极好的。”
黛玉对这些皇家秘闻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倒是听见金陵那几家都是受太上皇的影响才不令女儿读书时唏嘘了片刻,倒是殷适,听得目光灼灼,面上甚至露出了沉思的神情。
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一个五岁稚童的脸上显然十分突兀,因而林满不动声色地多看了他一眼,殷适立刻反应过来,收敛了神色。
聪明的孩子自然讨人喜欢,可他这样背负仇恨的孩子,聪明外露就容易被人提防,虽然林满待他极好,但今后他和林满的生活其实都要看公主和驸马的喜恶。在摸清楚那两位的性情之前,还是别表现得心思太重为好。
黛玉也默默观察着姑母和表弟的动作表情,暗暗记在心里——大家此去,其实都算寄人篱下,但姑母毕竟是殷家的媳妇,表弟更是殷家的子侄,住在殷家名正言顺,而她去往外祖母家,却真的只靠亲戚情分。恐怕得更加谨言慎行、万事小心才好。
之后黛玉仍每日来找姑母说话,林满给殷适讲功课时,有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