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干完杯底的米酒,舒畅地打了个嗝,转眼一瞧,见庄呈郢竟然傻子似的坐在凳子上,面前的肉汤一口没动。
“吃啊,吃完了表舅跟你说个事儿。”
庄呈郢平日里上稻瘪子山 ,零零散散攒了好多种清热解毒的草药,张桂英一家都眼睁睁地瞪着自己,他想了想,喝点汤应该没什么事,于是端起碗把汤一口喝干,剩下的一块肉,他看了眼张桂英,把夹到了她的碗里。
“表舅母,这肉你吃吧,我喝点汤就行了。”
张桂英瞪大了眼,心说这瘸子怕不是个傻子吧,光喝汤不吃肉,正好她刚刚光顾着福妞了,自己拢共没吃几块,她没拒绝,一口将肉塞进了嘴里,然后用眼神示意赵四胜可以说正事儿了。
赵四胜会意,咳了声,目光变得沉重起来。
“呈郢啊,表舅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庄呈郢抬眼看了眼赵四胜,想看看能用上“商量”这两个字的表舅,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赵四胜叹了口气,用手指了指家里的旧桌子破椅子和脚下踩的泥地,“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为了养活一家人还有供你读书,表舅身子再差,每天也要出去干活,你腿脚不方便,帮不了家里多少,表舅想啊,读那么多书能有什么用呢?你看村西头的葛建军,出去读了初中回来,文化比我们这些大老粗高不少吧,可不还是照样在家里种地吗?”
赵四胜叹了口气,“牛小山他爹家里有个铁匠铺,牛小山今年也没读了,专心在家里跟他爹后头学打铁,你牛叔叔那里还缺人手,不干太重的活,我想着你挺合适的,每天还能挣几毛钱,贴补贴补家里足够了!”
越听庄呈郢心里越沉,说到底,就是不想让他继续读书,替他挣钱养家呗?
他五岁时,爹犯了事被关了,还不知道要关多少年,娘嫌弃他是瘸子,卷了家里所有可以带走的东西,和情人私奔了,而他在无依无靠之际,被送到了表舅家,一同送来的,还有卖了家里剩余东西攒来的钱。
虽然时间久远了,可他清晰记得当初赵四胜和张桂英这对夫妻,在接过那笔用毛巾包着的钱时,曾口口声声对公安和胡队长说的话。
“您们放心,这笔钱我一个子儿都不擅用,都攒着给庄娃儿上学,上高中上大学!”
回忆在这里被打断,张桂英难得对他露出了笑脸,甚至手还搭在了庄呈郢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呈郢啊,不是表舅表舅母不想让你念了,而是家里的情况的确不允许啊,过两年福妞长大了,她得念书得上学吧?我和你表舅得为她攒点家当吧?牛小山他爹凶是凶了点,可人不坏啊,你跟他后面当学徒,既学了手艺又挣了钱,多好的事儿啊!再说了,牛小山就比你大两岁,你俩还能结个伴儿,不也挺好的吗?”
洋洋洒洒说了好大一堆。
庄呈郢心沉到了底,藏在桌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想举起面前的碗,直接扣在张桂英那张笑得发腻的圆脸上。
赵四胜拍拍他的肩膀,说:“我明天早上领你过去,牛小山他爹那边我已经说好了,去了让牛小山教你,上手很快。”
张桂英跟着点头,手里拿了块饼子放到庄呈郢的碗里,“你多吃点,多吃有力气。”
庄呈郢默默地阖上眼,过了两秒再睁开。
眸底的光瞬间变了。
变得冷郁愤怒。
他吸了口气,张口,声线寡淡,“表舅,你当初在公安胡队长面前说过,要用我带来的那笔钱,送我念高中念大学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赵四胜当场怔住了,他没想到过了六年了,当年那个怯生生的瘦小孩竟然还记得这事儿!
他支吾了声,“你记错了吧?我啥时候说过这话了?”
庄呈郢摇头,深深地看了眼赵四胜,“我可能记错了,可公安和胡队长那边总不能记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