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内,亲眼目睹某位战将猛掷箭矢,贯穿了千米之外一个叛军余孽的胸膛。战将看见那一粒芥子黑影瞬间倒在莽莽黄沙上,放声大笑,对自己这次狩猎极其满意。
这声音很刺耳,至少他听起来是这样。
大漠黄沙固然壮阔,但是见多了,尤其是眼睛经常被风吹进沙子,就不太愿意去看。莲花冠道人感到索然无味,于是回了车厢。
他开始思考一个很多人都没有细细深究过的问题。
当初天下人知道蒋家父子死后,麾下三十万大军全部叛乱的事实,朝廷和国子监的声讨檄文甚至到了堆叠如山的地步,在这些义愤填膺的檄文当中,“蒋家叛军”和“乱臣贼子”这两个词出现最多,也最能引起天下之怒。
但问题就在于,这两个词用的当真妥当吗?
蒋家父子罄竹难书,必须要死。但是其麾下三十万大军,很多人都是无辜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谋反之心。
尤其是那些无名小卒,哪里知道什么权谋心术,他们能做的只有服从命令。
所以很多很多天下人口中的“叛军”,直到死前最后一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同室操戈。
于是很多人只能成为冤魂,在这片黄沙大漠游荡,既不属于大靖王朝,也不属于大奉王朝。
明明是大人物之间的权力斗争,野心斗争,但这些大人物在挑起惊天动地的战争之后,却趁着所有人都杀红了眼的时候不吭不响地躲了起来。
于是最终成为权谋心术牺牲品的,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卑贱人物。
显而易见,很多身居高位的人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命如草芥”。
为何所有人都无动于衷,莲花冠道人却感到如此厚重深沉,哀其可怜,伤其可悲?
因为天下不应该是这样子的,所有人都不应该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去牺牲别人,哪怕杀一人可救千人甚至万人。
所以当年旁听自己师父与那位杀性成佛的菩萨对辨的时候,莲花冠道人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千万人的命就是命,一个人的命就不是命?凭什么千万个人的命就一定比一个人的命要珍贵?”
那场并不正统的佛道之辨并没有胜负,古往今来儒释道三教之辨多是如此,几年有赢,那也是赢在了台面,却输在了背后。莲花冠道人仍记得在那场争辩的结尾,自己师父的自言自语:“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凭什么你能杀得?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曾经的他有些迷茫,因为活了几百年,但是这天下并不像师父传道受业解惑时说的那样,或者说完全是背道而驰。他不敢往下想,因为怕大道会崩溃,他也知道一颗道心一旦开始动摇,就很难再成就真正的大道。
直到他游历大奉王朝时偶然参加了一场隆重的佛门法会,讲经说法是一个老僧,他至今记得老僧开口的那几句蹩脚大奉官话,“老僧三十年前未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师水。及至后来,皈依佛门,见山不再是山,见水不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
也就是那刻,莲花冠恍然大悟,道心坚如磐石。
才走了多远的路,看了多少形形色色的人,自以为看见的是这个世界的真容,其实目光短浅,一叶障目。
以我观物,则物皆着我之色彩,则永远看不见这个世界的真容。
怎么办?
莲花冠道人在道家正统思想的主干上开辟出了一个小径,走出一条完全属于自己的大道。
那便是“我不求道。”
一旦有所追求,冥冥之中就会遵守一种规则,从而形成一种对生命的破坏,也就失去的自主性。
这和佛门的“性空”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莲花冠道人几百年来也饱受争议。
有道家仙人对他破口大骂,称他是:“披着道袍修佛法,滚出道家正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