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见初望着外头一星遥遥的亮光,他起初以为是室内的光倒映在玻璃上,随后才发现那是殡仪馆门口的路灯,在夜色中被不断稀释,最后倒映在他的视网膜里,只剩下一团微弱的斑块。
光晕模糊的斑块让他又想起了尸体身上一层又一层的淤青。
老杨问他这案子该怎么想,他反问老杨:“你说死因应该怎么算?”
于是老杨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想了好一会,用十分审慎的语气回答:“还是明天先找家属要一下她的病史吧。”
尸体的外伤和内出血太过于瞩目,以至于赵见初和老杨迟一些才关注到她的心脏十分不对头。老杨拿着标尺在过分粗大的肺动脉主干上比了比就顿住了,迟疑地问,她这是不是有肺动脉高压的样子。
赵见初接过这颗心脏,毫不犹豫剪开右心房和右心耳,沿着后室间沟切开三尖瓣口,再剪开左心耳,直到最后完全打开左侧的心房和心室,暴露出明显异常粗短的二尖瓣腱索。
这是临床上很典型的标志。
这样的腱索会导致二尖瓣脱垂,使二尖瓣无法完全闭锁合拢。含氧的血液原本应当从左心室通过主动脉进入体循环,但由于二尖瓣无法完全闭锁,就会从缝隙中逆流回到左心房。假如这颗心脏还能搏动,当冰冷的听诊器贴上温热的皮肉时,会有风的声音流过胶管,从耳塞那一端听起来,像鼓着腮帮子使劲吹气,又像秋天最猛烈的风正要卷走最后一丝热。对人体这样精密的仪器来说,这是一种无声的凶险,凶险之处恰在于无声。因为它并不是那样溃烂流脓的恶臭伤口,也不会引发剧烈疼痛。年轻患者在大部分时间里除了不擅长剧烈运动,看起来没有更多麻烦了。
左心房里有血栓,口腔和气管内都可见粉色泡沫,还有急性肺水肿的症状。
“直接死因八成是急性心衰,” 老杨摇摇头,“具体死亡过程还要再研究一下。”
老杨晚上值班要回局里,正好蹭同事的车走了。赵见初留下来打算先把材料捋一捋。
从一副破碎的同类躯体上观察伤口,测量长度和深度,根据颜色判断瘀伤形成的时间,检查生活反应,为她的肝脏测量温度,分辨骨折的成因,击打的走向河受力点,倒推每一次殴打发生的时间,施力的方向和强度,施暴者操持的工具形状。
解剖徐小娥的过程让赵见初很压抑,面对她身体的那一刻,他甚至感到一丝久违的惊悚,那种人怀着有限的预期却猝然面对无限之物的排斥,徐小娥所遭受的无边际而永恒的暴力。
徐小娥。
他开始往报告里填写从家属那里问来的信息。
白天受害者和嫌犯家属在局里狠狠闹了一场,有受害者的家属,还有嫌犯的家属。
他那会正在局里给嫌犯掏指甲缝。徐小娥的丈夫,也是对她施暴的嫌疑人高辉是当场被带走的,老杨跟尸体回法医中心,他跟着二组回局里处理嫌犯。
嫌犯父母闻讯前来,和在接待室的女方父母碰了个正着。赵见初那时拎着箱子出来,赶上两家人撕扯的场面。
他们江大队站在漩涡的中间,左手拦着一个伸手扯人衣服的妇人,右手挡着另一个拿垫板砸人脸的妇人。两个女人都愤怒得差不多,无从分辨哪方是受害的。旁边二组的人来做笔录,想上去帮忙,刚靠近战局,笔就被打飞了。塑料笔帽滴溜溜地滚到赵见初脚下。
反而是她们各自的丈夫很冷静 —— 大概就是丈夫吧,赵见初看着年龄瞎猜,能在这里的,不可能是什么闲杂人等了。
当时那场面,他拿着采集箱不打算帮忙,于是就和那两个平静的丈夫一起在门口默默看了一会。
江畔平时在局里装得一本正经人模狗样,难得狼狈一回。
他上一次见到江畔倒霉,还是江畔高中因为打架被老师叫家长,最后让老江局领回家。老江局的车开到在单元楼下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