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婵心里不知是释然还是失望。写给苏敏官的那两个字,看来是被冯一侃直接送到了义兴,跟他擦身而过……
林玉婵吃上两个月来的头一顿肉——不是汤里漂的油点荤腥,不是用来提味的内脏下水,而是一整只新宰的鸡!
还是米其林三星间谍做的!
炖在浓郁的汤里,鲜白的肉,酥烂的骨,嫩得入口即化。
第一颗扣松开,他喉头不自然地滑动一下。带着香气的水滴落在他胸前,濡湿了一小片衣料。
他忽然起身,笑着拱手:“哟,这不是苏老板么!嘿嘿,什么风把您吹到我们宝顺的船上啦?”
方才一时情急诓了她。一个午觉的工夫,怎么核得完这么一大本。
老赵交接工作时,在备忘上标明了需要改正的页数,预计得用一整天。苏敏官略一估算,让他来,三个钟头应该够了。
苏敏官挑灯执笔,开始加班。
被包养就得有被包养的觉悟。总得对得住这份工钱。
长途旅行过后,容闳的尊容确实让人不忍细看。胡子长了一圈,脸上明显的风吹日晒,帽檐遮住的额头比下半张脸白了一个色号,不看衣装,就像个行侠仗义的佐罗;头发也没工夫剃。只是因着要见曾国藩,临时抱佛脚地理了一下。如今鬓角发青,发茬根根冲天,不看脸,就像个刚出家的鲁提辖。
以前义兴也有这种情况,但通行做法是,先把人请到休息间,等船开,船长或大副亲自来赔礼道歉,跟几位商量一下,送点折,看谁愿意挪个尊步,暂时委屈几个钟头。如果到了下一站有舱位空出来,立刻派船工把人回去。
他于是把肚里的一串腹稿,什么我会负责,赌咒发誓,变心遭雷劈,都咽了回去,轻声提议:“换个纸卷。”
“你打算怎么办?”林玉婵一边卷纸筒,忽然轻声问,“回去以后……”
“以后咱们可就分居两地了。”维克多十分不舍,装腔作势地抽抽噎噎,“林小姐,我会想念你的……”
“我也会。”林玉婵真心实意地说,“尤其是在用蒸汽机制茶的时候。”
车夫和随从在催着各位洋老爷上车。林玉婵忽略维克多的熊抱是请求,还是按□□惯,跟他握手。
然后笑盈盈问赫德:“Labise?”
这是何等幼稚的损人伎俩,赫德没理她,跟她握了手。他可不想再被人拿枪指一次脑袋。
赫德招手,叫过一个随从,取来个长长扁扁的盒子。
“夫人”是一品二品的称号,林玉婵眼下是诰封九品孺人,本来轮不上称“夫人”。但如今礼制混乱,称呼滥用,随便一个小官都是老爷大人,这皇商管她叫一声“夫人”,也算是很寻常的客气话。
她连忙站起来道谢,示意周姨再换一壶茶。
她想,乖乖,每样一百件……
“洋人的喜好,未必都能入咱们中国贵人的眼。”她藏住情绪,也学着圆滑的语气,慢条斯理回道,“娘娘们喜欢哪些,不喜欢哪些,到时还请您不吝赐教,我们好挑选更合适的——对了,这些瓶瓶罐罐,都是当时拣货时留存的零头样品,送到宫里也不合适,您拿着给府里的女眷用着玩玩。”
“这样东西,你也见过。我既然迁到北京,就不太适合展示在我的办公室了。林小姐,就当是临别赠礼吧。”
林玉婵打开盒子,看到一枚贵重的折扇。那上面墨汁淋漓,写着七个字:
“师夷长技以制夷”。
这是当年筹办同文馆之时,文祥赠给赫德的。扇子上的口号在现在看来已经有些过时。大清朝廷上下已经摒弃了不切实际的“制夷”愿望,改为跟列强通力合作,试图“师夷长技以自强”。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凡是想赚快钱的,多半都会自掘坟墓。”苏敏官用警告的语气说,“这不是你常说的吗?”
就算争取了一年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