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决意接下这个使命,说奇怪,其实也不奇怪。
最早被裹挟进赵营,他半是悲愤,半是痛苦,心里更是恨透了玩弄手段的赵当世。读了二十多年的礼义经典,君君臣臣的观念早已深入他骨髓。落入贼手,就如落入污秽,将令他一生都蒙受难以洗刷的污点与耻辱。原本甲科正途的愿景化为乌有,前路瞬成齑粉。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自处,而且心里害怕在旁人眼里他是不是早已成了为贼卖命的欺宗灭祖之人。若非偃立成极
力劝阻,重压与自责下他恐怕早已自裁。
所以最开始他完全不愿意与赵营有着半点瓜葛。没了求死的欲望,他冷眼旁观,想要见证这样一个凶残罪恶的流寇团体是如何一步步走向灭亡。结果,出乎他的意料,赵营在赵当世的带领下居然于官军的四面剿杀下连战连捷,一路发展壮大。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放在赵营身上,完全失去了效力。
苍天无眼,欺良助恶!
赵营越强,刘孝竑就越愤怒。到后来,他萌生出暗地里给赵营搞破坏的想法。哪料营中人对他的脾气早有了解,一个个避之不及,想找个人聊聊天都不太可能,更别提什么离间拉拢了。而赵当世似乎也瞧出他的心思,完全不委任实务。所以闹到最后,他才悲惨的发现自己是有心无力,弱小得像一只尘土里的蝼蚁。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激烈的情绪慢慢消了下去,以至完全对前途失去了希望,几乎成了一
个麻木的人。每天就是按部就班地吃饭、睡觉、排泄或是跟着部队茫然地转移。生就生,死就死,对他都无所谓了——直到赵当世给了他一个为军队立军纪的差事。
起先,他认为赵当世不过是在哗众取宠。区区流寇,抢掠为业,搞这些条条框框完全是在沐猴而冠。但因实在是闲的慌,也不算助寇为虐,他就答应了。即便认定对方只是装模作样,认真的性格还是驱使着他全力以赴完成了军纪的初版。他审度自己洋洋洒洒写下的律令,无比骄傲,同时又一派傲然,想看看赵营的这些牛鬼蛇神会闹出什么样的笑话。
偃立成与他交好,且在军中任职有机会接触外事,刘孝竑便通过他有意无意打听军纪的施行情况。但是,在听说赵当世为了推行军纪不遗余力甚至杀了几个军中宿老后,他震惊了,没想到,这个年轻的贼渠居然真的把这份军纪当成了一件要事来做。而后来陆陆续续又听说了赵营行
军的纪律以及作战的原则,他才最终确信,自己的一番苦心,全然没有白费。
有什么能比自己的才华受到他人认可来的欢欣快乐?
刘孝竑早有才名,但也仅仅只限于在一帮高谈阔论的同学中流传。而这份军纪,却是让数以万计的兵士们遵守的典范。纵然他们都是贼寇,但能为这么多人所认可的激励,还是让刘孝竑备受鼓舞。尤其是后来他想到自己是在“劝恶从良”,虽处贼窝,却从另一个角度诠释了儒家的内涵与精髓,没有自甘堕落,辱没圣贤教诲,更是振奋。最后他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完全没了当初那种希望赵营败亡的想法。他没说出口,但心底里乾坤扭转,竟是开始隐隐期望赵营能越发壮大,在影响力扩大的层面上将自己的这一番心血也传播出去。
有时候,人思想的转变只需要一个契机,而刘孝竑也借此重新对赵营进行了审视。不单对
于赵营军将兵士,也对于它的领导者赵当世。最终,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赵营有仁师气象。
这倒不是说赵营已经脱离了流寇的本质。在没能自给自足前,剽掠是不可避免的。但刘孝竑曾经耳闻目见,深知赵营这种程度的自律不要说放在流寇中,就在官军中也属少见。就施州卫内各族各司互相攻伐,也多有大屠杀发生,而赵营盘据施州卫所那么多日子,最终离开,愣是没妄杀一个人,强烧一栋屋!
刘孝竑开始疑惑,他不知道这种状态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