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据提起被子抖一抖,
给江先生盖上,
将外间榻上的矮桌取下来,
铺了自己的铺盖,
再看一回江先生,
走到外间躺下了。江先生摊平了四肢,
舒舒服服躺着,
忽然问道:“今天的事,都看明白了?”
黑暗里,高据过了一阵儿才反应过来:“是。”
江先生带着浓浓的酒腔:“这样对你好!学着点儿。不以为做幕僚的,
就是给东家出主意,还要学。做得人上人,必有过人之处。咳,
傻子当然有,
终归是少的,多少有些可取之处的。譬如娘子对你姐姐,
你们能不喜欢吗?”
高据爬了起来,
取了茶壶茶杯,
作斟茶给江先生喝的样子进了内室,
边喂水边说:“那不能,
我们不是没良心的人。然而先生教过我,
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做绝,这又……”
江先生喝了半杯茶,
骂道:“蠢东西!要看什么事,
要看什么人。已是对头了,难道要等他翻身,可怜也要等他翻不了身再可怜。对自己人,当然要留余地了。坐下来,我看你就没看明白。”
江先生想了一下高据的经历,觉得这学生是受了幼年事情的影响,耐下心来给他讲:“先说你的事情,为什么待我更优厚,叫我养学生,不是给你发月钱?这叫一道归一道,于我,是不与我抢学生,我不是教一个‘府里出钱养的人’,是专心带自己个儿的学生。
于你呢?专心跟老师,不用你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万一因府里与我生了嫌隙,反而学不好。等你学成了,出师了,要觉得你合用,再聘你。这是为你前程着想,不是为了显摆人家自己个儿善心。只有小家子气的,才会有什么好事都想落在自己头上,恨不得顶着全天下所有好名声,给出去一文钱天下人都知道了,夸她是好人。
以后呐,要做我这一行,第一就不能跟小家子气的东家。胸襟宽广的,前途都不会差,气量小的,你给他道登天梯,他也要摔下来的。人全靠一口气撑着的,气量小的,天生眼皮子浅。懂了吗?”
“是。”
“你姐姐的事情,与我现在给东翁做的事情,是一个道理。事不可做绝,做绝了也不能将话说绝。明天回去了,告诉你姐姐,娘子不管她经营上的事儿,可大面上的账,绝不可对娘子说谎。告诉娘子了,娘子心里有数,自然会为你们着想。你要瞒着掖着,说样样都好,娘子也以为样样都好,管你要出息的时候,拿什么给她?也不能说不好,真不好了,关了铺子算了!不能拿东家当冤大头。说实话就行。”
高据想了一想,道:“明白了。”
“做事呢,第一不是抢先下手,而是第一眼挑出什么要紧,然后再下手。好比读书做官,第一不是读书,是得知道考试考什么。如今考文章,你不念《论语》,跑去读佛经,念得再好,只好剃个光头,顶天了做个方丈。你说,都要读书做官了,还不知道读什么书?啊,世上就有这么蠢的人。
做咱们这一行的呢,也是一样,第一不是什么钱粮刑名,是长眼。挑对东家,挑对要做的事。跟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你有百般本事,也擦不干净他的屁-股!”
高据听得入神,待要问时,却响起了江先生的鼾声。放下茶来,给江先生掖掖被子,踮着脚尖到外间躺下了。
第二天听到动静,早早起来。江先生已经醒了,垂着脚坐在床沿上。高据一面穿衣,一面唤小厮进来伺候。江先生扶着头道:“老了,老了,以后不能再这样喝了。”好像忘了头天晚上说的话一般。
看到高据,江先生说:“起来了就跟我吃个饭,赶紧回家去。唔,去把我那边柜子打开。地上那个,黑漆的。对,就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