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两家一个在河上头一个在河下头,从小就在一起玩,又同姓,连着宗,刚好刘姐嫁的张鸣生也来支援淮南建设。美心和她算是个知心人。
刘美心扎着辫子,叉着腿在堂屋门口坐着,并没有显出高兴来。“常胜,回来了,文姑,路上累不累?”刘姐在门口问候。
“妈。”家丽率先叫了一句。应付差事。
常胜和老太太都一愣。刘姐先笑了。老太太道:“出笑话啦,连自己妈都不认识了。”又对家丽,“这是刘妈,上河缘刘爷爷家的女儿。”
“刘妈好。”家丽知错就改。刘妈随即道:“行了,常胜,文姑,不耽误你们了,晚上还不知道吃什么呢。”老太太虚留了一下,刘妈执意要走,她便不留了。家丽随着爸爸走进院子。她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阴沉沉的,不像老家农村的场院,宽宽大大,能晒到太阳。院子里一颗枣树,枝枝丫丫。建国初期的城市生活,跟农村生活的差距并没有那么大。如果说有,家丽的第一感觉惟有局促。美心坐在当门口。
“妈。”美心叫了一声,屁股没抬起来。肚子圆滚滚的。像螳螂。
“别起来了。”老太太说。顾全大局。
家丽站着不动。老太太笑道:“在家里老念叨妈妈,见着真佛了,又不知道念经烧香了。”
当然是谎话。家丽清楚,她看看奶奶。又看看爸爸。
“叫人。”老太太下令。
家丽服从命令。“妈。”清清脆脆叫一句。
美心好像也没打算接,只说,都累了吧,路上吃东西了没有,常胜,看看米桶里还有没有米,把那半碗萝卜干拿出来。
常胜抱怨,“哪还有什么米,只有一点黍黍面。”
“妈来了,怎么能没吃的?”美心道,“去刘姐家借点白糖。”
常胜服软,闷头真去借。老太太见不得儿子受气,道:“别管了,我来吧,黍黍面有,盐总有吧。”
常胜说那有。
美心说油盐酱醋是齐的,酱园厂工作,这个不愁。
“你们休息。”老太太放下东西,就朝外头走,家丽跟着。常胜说妈你去哪。老太太说不走远,就在坝子上转转。
淮河土坝子,全市的重点工程。夏季雨多涨水,最怕溃堤,坝子上还有土方堆着。近秋,坝子上的草还没凋零,天有点热,但晚风一吹,倒还神清气爽。走在坝子上,抬眼望去,像走在一条土龙身上。老太太仔细看着,瞅准了才弯腰,一揪,攥在手里。家丽问是什么。老太太教她,这个叫大姑娘腿,那个叫灰菜,还有苦菜。难得有那么多漏网之鱼。她原本以为地都被吃出皮了。
摘完到家,老太太就下厨,菜洗干净,拌上盐,抹一点点油星子。黍黍面和好,菜放进去,在炭糊子炉子上摊菜饼子。
一会,做好了。一盘子菜饼。
美心感慨,“妈来了就是不一样。这些日子,都不知道吃的是什么,总感觉没吃饱,我就说,别回头孩子生出来都是黄绿黄绿的。”老太太吩咐常胜,想办法再弄点吃的。
常胜掐手脖子,“能弄的都弄了,省出来给功臣,你看我这,都是浮肿的。”
家丽不多说话,一个劲吃。吃了两个。老太太把盘子往旁边端端,“行了,留点肚子。”
家丽撇撇嘴,老太太让她去洗碗。家丽倒也没说什么,闷头去干。美心啧啧称奇,“都会洗碗了。”
老太太道:“做饭洗碗打扫都会,咱们这种人家,出不了娇惯丫头。”美心说妈管人有一套。吃完饭,老太太从包袱里掏出一只银项圈,递给美心。
给孙子的。美心为难,“还没生出来呢,谁知道是什么。”
老太太说吉祥话,“不是胡瞎子都说了是男孩么,这个项圈戴正好。”常胜说妈,你不是说胡瞎子是胡说么。
“有时候胡说,有时候也不胡说,自己要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