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分,嫩绿染上枝头。
今日晴光正好,城中商家的生意不复前些日子的冷清。
晌午,胡桃街上的老字号老陈饭铺里又是客满。
老陈饭铺回头客多,一是因为饭菜便宜、味道的确不错,二嘛……
则是因为它对面那家同样是老字号的大酒楼了。
但见它装潢豪横、二楼那个黑底金边的招牌上金灿灿的“闻香下马”四个大字在日光下格外招摇,离得八丈远都能瞧得见。
一楼四扇大门敞开,楼上临街的窗棂也尽数大开着。
老陈饭铺客多,闻香下马却又不止比它多上多少倍了。
只从敞开的大门、以及窗口一闪而过的匆匆人影便能窥见酒楼内有多热闹,更别提楼内人声鼎沸,时不时更有吹拉弹唱声传来。
“闻香下马”的东家大有来头,不光是装潢大手笔,请的厨子据说祖上那也是转给皇帝老爷做菜的御厨、掌柜与伙计个个来头不小,便是楼里唱小曲儿说书卖艺的,也一样非比寻常。
这样的大酒楼,身上银钱不足的寻常老百姓自然不敢抬腿进去。
那他们也想听听曲儿、听老先生说书又要怎么着?
当然是要进对门的老陈饭铺了。
自来依仗口齿吃饭的,那嘴上功夫都是千锤百炼出来的。
唱曲儿说书人,他们无论嬉笑怒骂泣,声音也是一样的清亮、吐字总会叫人听得清清楚楚。
“闻香下马”大门窗棂敞开,老陈饭铺里听得一清二楚。
老陈饭铺的熟客们听着对门楼上一声脆响,当即便有人站起身来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示意堂中众人收声。
今日老陈饭铺里坐着的一多半都是熟客,听见脆响就知道是那“一枝春”姑娘要唱曲儿了,不必人叫便尽皆安静下来。
几个新客见众人都不出声,自然也便收了声。
楼中传来一段清丽悦耳的唱词。
“点火樱桃、照一家荼蘼如雪。春正好,见龙孙穿破,紫苔苍壁。乳燕引雏飞力弱、流莺唤友娇声怯。问春归不肯带愁归,肠千结。”
唱到“肠千结”三字时,真真的愁肠千结、无处可解,婉转凄苦,令听者几乎落下泪来。
饭铺中诸人一时听得痴了,连扒饭的筷子都悬在半空不动。
好在那位歌女立时便又曼声唱到了下半阙:
“层楼望,春山叠,家何在,烟波隔。把今古遗恨,向他谁说?蝴蝶不传千里梦,子规叫断三更月。听声声枕上劝人归,归难得!”
余音绵长,凄切哀婉。
一时只听得大酒楼、小饭铺里诸多汉人宾客俱是悄无声息,一时红了眼眶。
却原来,此处正是汴京路的一座小城,名唤淅川。这淅川城正与京西南路的均州武当郡的郧乡接壤,两地百姓常有姻亲往来,口音总有个八分相似,难分彼此。
宋室南渡后,金兵铁骑步步紧逼,到如今,汴京路却已被金国收入囊中,淅川自然也属于金人国土了。
这歌女一曲唱的乃是稼轩先生的一阙《满江红》。
词意十分简单,只须稍通文墨一听便知。
“家何在,烟波隔……子规声声劝人归,归难得。”
城中都是地地道道的汉人,淅川人更是祖祖辈辈都自称中原人,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竟又归了金国。
金兵视汉人犹如牛羊,打骂欺辱都是常事,便是一个不高兴把人一刀砍死,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楼上楼下俱是寂静无声。
陡然间一道粗犷的声音突如其来,话也说的刺耳得很,只听他哈哈笑道:“这小姑娘嗓子真不错,咋不唱了?继续啊!别再唱这啥恨啊归的,唱点高兴的!小美人儿,会唱十八摸不?给爷来一段。”
这人说话强调古怪,一听就不是本地人。
饭铺里的客人们听得暗暗皱眉,在心中骂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