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四的早晨,鲁贞元终于见到了小五子。小五子主动去了鲁贞元的租赁房,还给他们家带去了一只脱毛去脏的鸽子。这是个懂事理的娃。他称呼鲁黄氏为大娘,称呼王小瑛为嫂子。两人都很喜欢这个少年。小五子今天也准备出摊,并对鲁贞元提议,把摊位摆到偶园街的老槐树那里,说老槐树那里人多,生意或许会好一些。鲁贞元欣然同意了。
鲁贞元挎着卜卦手匣,小五子挑着鸽子担子,二人并肩向着老槐树走去。远远的,鲁贞元发现那里围了一大堆人,不像是吃蒸包的,他知道老槐树蒸包店早餐并不营业。走近了才发现,这些人是在这里摆临时摊的,摆摊人有男有女,身着大红大绿的服装,摆卖的物件也是千奇百怪,琳琅满目,都是些家用物件:雕刻着祥云图案的妆奁,精致的铜镜,镶嵌着玛瑙的木梳,金丝刺绣的腰带,竖脸高筒靴,翡翠玉坠,檀木药罐,甚至还有黄铜铸造的夜壶……看着这些物件,让人第一联想到的就是清王朝,这可是满族人用的日用品。没错,这些人都是剪了辫子的旗人,来自益都北城的旗城城防。
鲁贞元和小五子在老槐树底下各寻了一处空闲地摆好了摊位儿。鲁贞元正准备打开手匣唤出红儿,小五子悄悄贴了过来,嘴贴其耳压低嗓门说道:“贞元哥,吴大都统来了。”鲁贞元抬头踅摸,见由练摊的众人中闪出一位中年汉子,正朝着他们这个位置走过来。那个汉子便是青州旗城驻防的副都统吴延年,他也是大清朝最后一个在职官员。当年,孙中山在南京建立临时政府,也正是这个吴都统带头剪了青州旗民的辫子,表示坚决拥护共和。青州旗城才得以保留了下来。
待到吴延年走近,鲁贞元特意抬头打量了他一眼,一张白白净净的大长脸,一双像是处于半眯半睁状态的眯缝眼儿,眯缝里透出两道犀利的光泽;薄嘴唇,微微上翘的嘴角显现出一种深谙世事的狡黠。穿着打扮也与众不同,头顶一盏灰色暖圆帽,身着一件马蹄袖的深蓝色行袍,脚上穿着的一双靴子最有特色,长及膝盖,其上隐现着弯曲柔绕的祥云纹路。
吴延年彬彬有礼地问鲁贞元算一卦多少银钱。鲁贞元朝着他晃了晃一根手指头。吴延年蹙眉沉吟,问他是不是一个大洋。鲁贞元的本意是跟他要一个铜板儿,见吴延年误会,便想开口解释,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点了点头。
吴延年神情犯难,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有点儿贵哈!”他一张嘴说话,满满的都是皇城根儿的味道,“贵不贵?准不准?”鲁贞元自信满满地说不准不要钱。鲁贞元之所以狮子大张嘴,跟他要一块大洋的卦钱,是想探探这个吴大都统的实力,当他说到一块大洋的时候,见这位大都统面露难色,心想世面所传不假,清朝翻台了,旗城驻防的光辉时代已经过去,这些吃着“铁杆庄稼”的旗城兵民真正没落了。鲁贞元猜得没错,早在十年前,民国政府就缩减了青州旗人的俸饷。吴延年也是没办法,但凡有一点儿活路,他也不会组织他的旗人们到这里卖日用品换钱以贴补家用。
吴延年最后还是下了决心,决定算一卦。鲁贞元询了他的生辰八字之后,又补问一句:“请问先生高姓大名?”吴延年显现出一种警觉的神态:“还得报个名号儿?”鲁贞元朗然回道:“当然。我是测名算命,你不报姓名,怎么算?”吴延年应了一声,沉吟了片刻,小声回道:“吴延年!”
鲁贞元微微闭上眼睛,嘴角微微上翘,脸上挂上了一种自信的微笑。他伸出右手,五指微曲,大拇指的指尖依次点着其余四指的骨节,口中念念有词,看行举貌似算得很投入,实则已经心下了然。他与吴延年虽然未曾谋面,但其人身世他还是略知一二。
鲁贞元还听到了一条消息:前不久宣统皇帝刚刚被冯大将军断了俸饷,赶出了紫禁城。他们的主子都如此落魄,可以预见这位大都统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儿去。想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