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慎行便未把自己想讲的话说出口。
他转而问秦子游:“你有何惑?”
小皇帝便似竹筒倒豆子, 讲出许多。
这些问题,显然在秦子游心头积郁很久。
其一:那些治水不力的官员行贿不成,罪加一等。斩首的斩首, 流放的流放。这些判处倒是迅捷, 八月余下的时间,钦差队伍都花在轻点罪官们的财产上。
楚慎行听到这里,笑道:“我看了单子。国库充盈许多,说来,是好事一桩。”
小皇帝说:“是——但这些人, 虽非富甲一方, 可说一句‘腰缠万贯’, 总不为过。”
按照本朝律法, 早到了要被斩于街头的时候。
秦子游的问题是:“若非此次江岸决堤,这样的蛀虫恐怕能再做官十年、二十年。他们平日搜刮民脂民膏, 何必连这份救命钱都贪图?他们莫非不知,一旦江水决堤, 就到了他们拿命来偿的时候?”
楚慎行听完,反问:“子游,你当真不知?”
秦子游深呼吸:“我只知一句‘贪心不足’, 可这次总该不同。”
楚慎行注视眼前少年。
小皇帝闭了闭眼睛, 说:“好多人……就这么死了。”
对秦子游而言, 异族踏破边疆十二城的时候,他年纪太小。往后, 晋王军出征时, 他被人圈着“读书习武”。倒也看过战报, 但战报上的数字, 总显得冰冷。
知道两个月前。
他站在河岸上, 看着与河岸平齐的水面,还有上面漂浮而过的尸体。
秦子游又开始做梦。
在和先生说开之后,许诚明等人的面孔,在他的梦里逐渐远去。加上平日课业太多,秦子游时常眼睛一闭一睁,就到天明。
可这两个月里,他眼睛闭上,是湍急江水。翻个身,依然能听到水流声响。
楚慎行看着少年微红的眼眶。
他淡淡说:“并无不同。”
秦子游:“先生?”
楚慎行说:“贪一次,提心吊胆。贪两次,夜不能寐。贪三次,心安理得。”
秦子游的眼神一点点静下。
楚慎行说:“他们只会后悔,为何这次被发现了?若是未被发现,他们还是会贪下一次,直到被满门抄斩那天。”
秦子游问:“值得吗?”
楚慎行一哂,说:“你问我,我自然觉得‘不值得’,所以我也不会去做。”
秦子游说:“但他们觉得值得,所以他们做了。”
小皇帝若有所思。
楚慎行说:“子游,在我看来,你不必想这些。”
秦子游眼睛眨动,“先生?”
楚慎行说:“往后,你要操劳的事还有很多。与其耽搁在这无谓之事上,不如想想,要如何做,才能让这样的蛀虫愈少。”
秦子游说:“寻之,杀之。”
楚慎行说:“杀过之后,仍有新的。”
秦子游:“那便再寻,再杀。”
少年不过十四岁,但说起“杀”字,已经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楚慎行看了,微笑着想:两个月前,子游尚不是这样。
他问:“各地已有通判。可此番看,那通判并未上报实情。”
秦子游:“那知府设宴招待我等,仿佛颇为熟稔,想来不是第一次如此行事。”
只是此前百试百灵的招数,到这一次,撞上一个不爱女色的小皇帝。
小皇帝陷入沉思。
楚慎行看着,见小皇帝从义愤填膺,到往后,慢慢叹口气。
楚慎行说:“不急,慢慢来。”
这原本就是困扰了诸多帝王千百年的难题,怎会那么容易有解。
秦子游闷闷不乐。
楚慎行说:“这是‘其一’,那‘其二’呢?”
听了他这话,小皇帝才算振作一点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