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揉眼睛,钟元常很有为人父的经验,抱起孩子耐心哄着,等他拿袍袖揩干净小孩的脸,“可怜见。”
见婴孩生得白净可爱,钟元常怜心大起,不忘抱给荀攸看,“我观此儿样貌,必汝家儿郎。”这是在打趣荀家人的好相貌。
看清楚小孩的脸,荀攸一愣,这还真是他族中一位从祖父的幼子。
亲自把小孩送回家,刚把孩子放下地,荀攸只觉腿上一重,低头一看,小孩抱着他的腿弯,仰着头,眼眸圆圆,湿漉漉的,比他所见过的所有幼兽都澄澈。
“日后莫再被骗了。”荀攸摸摸小孩柔软的发,“回去罢。”
————————————————
“军师。”从记忆中恍然回神,荀公达止步,眼前已是荀忻的营帐,帐外士卒见了他,抱拳道。
“主公在帐中。”亲兵没有进帐通禀,四面相对,似乎还有点疑惑他为何不进去。
“……”荀攸只得进帐。
在炭盆旁烤火读书的荀友若见他进门,“公达。”
那边于纸卷堆中席地而坐的荀忻闻声扭头望去,招呼道,“公达坐,稍候我片刻……”
他算完手头这张稿纸,摞起四处散落的纸卷,随手收拾好,披上羊裘,“公达寻我议事?”
案上余下一张废稿纸,荀忻边走边将纸卷成锥角,路过炭盆时顺走了埋在炭灰里的烤栗子,烫得左右换手,“走。”
“张将军所赠,尝尝?”
荀公达低眸看着冒着热气,炭烤后焦黑裂口的栗子,接到手中,热度隔着薄薄一层纸传过来,炽热温暖。
“曹公召我议纳降之事。”荀公达开口道。
寒风呼号,营中行走的士卒都护住了头上巾帢,荀忻拉着荀公达走进他们平日里处理公文的军帐,“进帐再说。”
傍晚时分,帐中没有其他人,荀忻一掀袍摆跽坐,“公达之意我知。”
“此事忻有分寸。”
荀攸将栗子放到案上,拿起来剥壳。剥掉焦壳留了一手黑灰,荀公达边用布巾擦手,边道,“拾栗污手,事出留迹,元衡果真有分寸?”
荀忻知道自己那点伎俩瞒不过荀攸,事后也瞒不过老曹,他闻言并不惊慌,“事无不可对人言,忻行事岂惧人知?”
对面人沉默数息,“贾诩亦劝曹公释降。”
荀忻闻言松了口气,贾诩没有辜负他的厚望,“贾文和料定曹公多疑,必然杀降,所言不过为搏名而已。”
贾诩料定了老曹最终会采纳郭嘉与荀攸的意见,此人之所以劝老曹释放降卒,大概是想扭转老曹对他的印象。相较于从前为自保不择手段的“毒士”,人主自然更喜欢“洗心革面,弃恶从善”的人设。
贾文和最怕遭忌惮,一直以来都致力于把自己伪装得人畜无害。
荀忻想要的便是贾诩的谏言。
他在赌,赌如今的老曹与历史上那个曹孟德有些微区别,老曹没有屠徐州,所遭遇的逆境、背叛远比历史上那位要少。
没有那么多的怨愤,或许留存了更多的仁心。
“元衡只为一时恻隐之心,可曾想过,若曹公果真释降,而袁绍未死,聚河北之兵再起,到时如何阻挡?”荀公达默然问道。
“君以为七万人性命,不值得……冒险?”荀忻终于抬眸反问他,“昔日何人教我,兴义兵,是为吊民伐罪?”
“而今既伐有罪,却要诛降,民人何辜?”深吸一口气,荀忻沉默下来,又道,“公达,天下荒敝,十室九空。”
“路有饿殍,野有白骨。”
“坑降屠城之风一开,中原无人矣。”
荀公达缓缓道,“慈不掌兵。乱世如此,唯有以战止战,若以爱仁而不杀虏,天下何时能定?”
“元衡以为刘虞因何败亡?”
荀忻摇头,不想继续争辩下去,“君以为,我为何不曾与君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