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捋须欢笑,等到他喜色略减时,缓缓道,“二位皆言之有理,此事容孤再思。”
二人出帐之时,贾诩见荀公达减下步速,两人相互揖了揖,心照不宣地并肩同行,耳边是荀公达低而慢的语声,“先生方才所言,出我意料。”
贾诩低眉理了理袍角。
“先生今日颇似儒士。”
贾诩侧首望去,回道,“君所言亦出诩意料。”向来说话平缓而显拙的荀公达突然开始人身攻击,怎能不让人意外。
他贾文和出身凉州士族,世代传经,自然是儒生,“似儒”一说却是在讽刺他往日行迹。
有“毒士”之称的贾文和突然满口仁义,让人怀疑是否吃错药也是情理之中。
贾诩一直隐约觉得荀公达对他带着莫名的敌意,像是在时刻警惕防范他,以至于对他从没有好脸色。只是此人那张平淡而少波澜的脸也绝少有好脸色的时候,因此表现得不明显。
“白起亦曾悔杀降,何况曹公?”贾文和好脾气地不与此人计较,慢悠悠道,“军师不必恼我谏言,曹公必不肯听。”
白起会后悔是一回事,杀降与否是另一回事,重来一次白起还是会杀降。
他贾文和谏言释降是一回事,曹公听与不听又是另一回事。
“有一问诩积压心中,盖有失礼冒犯处,不好相询。”贾文和道,“从祖父子,血缘已疏。军师视彼,与彼视军师,情谊等否?”
明知贾文和是有意“回敬”他方才的讽刺,这句话仍留在了荀公达脑中,盘旋不去。
这句话他早曾听过,早在二十多年前。
眼前是行列整齐的巡兵,星罗棋布的营帐,荀公达的思绪却跳跃回二十多年前的马车上,乡道并不平整,马车颠簸,他膝上沉甸甸的,掌心小心护着刚刚睡着的小孩。
小孩才到他膝盖高,头顶一左一右梳着小揪,细嗅有奶香的脸颊犹有泪痕,睡着后小手仍不忘攥着他的衣襟。
那是不到两岁的荀忻,还可以称之为婴孩。
眼见好友那副屏气凝神,小心翼翼给怀中婴孩擦脸的模样,年轻的钟繇哭笑不得,“且不论辈分,汝二人血缘已远,亲缘已疏,何至于爱护至此?”
“以君年岁,三年后加冠,娶新妇入门,若喜欢孩童,自有亲子。”
“再不济,我子即汝子。”
“到那时,蒿儿长大,汝该称之为叔父。”钟元常摸摸下颌还刚开始蓄须的胡茬,颠三倒四地琢磨,“如今待婴孩好,谁能记得。”
“长此以往,你待他殷殷真心,他却只认年纪颇大的从子。”钟繇叹口气,继续观摩字帖。
荀公达耳中听着好友絮叨,默默给小孩腾了更舒适的位置……
荀攸不禁继续回想,他与元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熟识?
那日还是与钟元常一同乘车回家……
马车中他靠在车壁昏昏欲睡,钟繇以指代笔,在衣袖上揣摩名家的笔体,突然纳闷道:“河傍怎有儿啼声?”
他几乎要疑心自己刚做父亲,太过思念儿子以至于产生了幻觉。
荀攸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河堤杨柳,苍翠满目,凝神细听果然有孩童哭声。
他俩对视一眼,疑心有人在河边抛弃子女,少年爱任侠仗义,按剑就跳下了马车,
循声走到河岸边,不远处传来一阵孩童惊呼声,“有歹人,速走。”一群垂髫小童慌不择路,跑入了林中。
被称作歹人的两位儒生面面相觑,他们俩长袍曳地,面相文秀,哪里像歹人?
后来才知原来是贼喊捉贼。
和钟元常一起解救出被半埋在沙子里的婴孩,荀攸很熟悉这种属于半大孩童天真而残忍的恶作剧。
眼前的孩子太小,脸只有小小的一团,才一两岁模样,面颊上眼泪黏着泥沙。
小孩大概是揉眼睛把沙子揉进了眼里,眼珠通红,挣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