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的未婚女郎已没入官籍为奴,如今散骑省下设的天牢里关着裴家的男丁及其妻子。
有狱卒趁送饭时将手伸到了裴夫人身上,被裴望初隔着牢栏拧断了手腕。自那以后,再没人敢去招惹裴家的女眷,但裴望初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被打得遍体鳞伤,在天牢里发起了高烧。
他靠在角落里昏睡,浑浑噩噩间,听见了母亲刻意压低的声音。
“巽之,巽之,快醒醒……”
终年对他不假辞色的母亲,似乎终于因他的回护之举而于心中有所触动,用那种只有对大哥说话时才会有的温柔关切的语气喊他的名字。
“母亲……”裴望初艰难地睁开眼睛,裴夫人将水喂到他嘴边,他哑声问道:“您怎么过来了……”
他的牢房和裴夫人的牢房原本隔着一道门,张朝恩恩许他们母子再见最后一面。
裴夫人将裴望初从地上扶起来,指了指牢房外通明的灯火,低声道:“有贵人要见你,张公公在外面等着了。”
裴望初烧得混沌不清,“见……我?”
裴夫人“嗯”了一声,飞快将一枚质地温凉的紫色螭纹玉佩塞进他的袖子里,这是她费劲周折带进天牢的唯一物件。
“收好它,无论救你的是谁,你都要抓住机会努力活下去,若是有一天你能找到前太子,帮他复位报仇——”
张朝恩慢悠悠走上前来打断了她,“裴夫人若是觉得聊不够,不如让令郎陪您去地府好好聊?”
裴夫人陡然噤声,深深望了裴望初一眼,然后将他往外一推,“走吧!”
裴望初踉跄走出天牢,连月的缺食少水与阴暗环境让他疲弱不堪,狱卒拎起一桶冷水往他身上兜头一浇,算是给他洗了个澡,也不管他是死是活,就这样水淋淋地拎着他入了宫,扔在宣室殿前的丹墀下。
他浑身泛酸的骨头和沉重的铁枷一同摔在地上,侍卫在他腿上狠狠一踹,让他以跪伏的姿势叩倒在丹墀之下。
裴望初缓缓抬起头,看见了站在丹墀之上俯视他的两个人。
头戴金冠身着玄袍的是太成帝谢黼,站在他身侧正挑起帷帽薄纱打量他的是嘉宁公主谢及音。
那位高高在上的嘉宁公主瞧了他一会儿,十分失望地叹息道:“传闻不是说他姿容冠绝洛阳城吗?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
太成帝笑道:“徒有虚名而已,你若不喜欢,朕就再把他扔回天牢去。”
“那怎么行,父皇是要食言不成?”谢及音不肯,说道:“罢了,有总比没有好,儿臣先收下,哪怕带回去当个马奴呢,那也是父皇赏的。”
太成帝朝张朝恩点点头,张朝恩让侍卫将裴望初挟下去,收拾教导一番,再送往嘉宁公主府。
薄暮四起,秋风撩起谢及音面前的薄纱,她于飞纱垂落的空隙与裴望初对视了一眼,那双空寂无澜的眼睛被苍白的面容衬得更加黑沉,被凌乱垂落的头发半遮半掩着,活像刚从九幽地府里捞出来的伥鬼,正漠然望着他们父女。
谢及音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与裴望初一起被送到嘉宁公主府的,还有一位杨皇后身边的女史,姓姜,是杨皇后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谢及音曾在杨皇后身边见过她。
姜女史今年二十岁,虽生得眉清目秀,然神态冷峻威严,凛然不可冒犯。她本在杨皇后身边掌宫仪、宫规,太成帝特意点了她送到谢及音府中。
太成帝叮嘱谢及音,对裴七郎这种戴罪的奴才,可赏玩、可逗弄,却绝不可纵容甚至动心。他担心他这蠢钝的女儿受了裴七郎的蛊惑,所以特意将姜女史安插到嘉宁公主府,一来是为了提点谢及音,二来是为了监视裴七郎。若裴七郎有任何逾矩的行为,姜女史有权力越过嘉宁公主直接处死他。
谢及音回到公主府后,没急着见裴望初,而是先宣了姜女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