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掐自己一把,哭丧着脸开口:“小的按老爷吩咐上门送礼,谁知道,谁知道人家压根不理,要不是小的跑得快,只怕已被乱棍打死。小的险些就见不到老爷了……”
他扑通跪倒在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看这模样,若非顾忌龚兴源腿脚有伤,简直就要抱了上去。又边哭边道:“小的险些被打死不要紧,只是替老爷委屈……”
“凭老爷的才学,会元之位都是手到擒来。只恨昌平侯府势大,那侯府公子心胸狭隘诡计多端,自个摔折了腿便也看不得老爷好,竟是生生害得老爷丢了会元之位——”
“是啊,都怪那姓方的……”龚兴源额角青筋跳动,完好的右腿将人一脚踹开,不知是在骂谁,“废物!真是个废物!!”
至今他都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与那昌平侯府二公子其实相交不深,只是在会试开考半个月前萍水相逢罢了。
一个边鄙之地的知州之子,按理来说根本不入侯府公子法眼,谁教二人恰好有一个共同讨厌的人?恰好当日两人都在酒楼用饭,恰好龚兴源酒后失言,吐露了几句怨怼之语,便给路过的方二公子听去了。
至于这个被龚兴源与方二公子共同讨厌的人,当然便是誉满京城的湖广解元谢知归。就连两人讨厌他的理由都差不多。
世上固然有江南二杰之流,一旦发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只会反躬自省,见贤思齐;却也有某些人,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一旦风头被人盖过,后者身份高贵也就罢了,若只是个泥腿子,就难免恼羞成怒。
出身侯府,年纪轻轻就中举的方二公子便是典型。他的才华与品德显然不能匹配。
而人类的善意与恶意往往没有来由。尤其是从小要风得
风、要雨得雨的上位者,可能只是看谁不顺眼就能轻易摧毁一个人。
两个萍水相逢的人凑巧碰到一起,就着酒劲与共同的话题一拍即合。龚兴源如今已不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态,可能是一念之间起了歹意,听方二公子言语间对谢拾的蔑视,他不知怎的便做起了从未有过的煽风点火之事,引得方二公子认定谢拾曾口出狂言,“视天下英雄如无物”——最重要的是,方二公子就在“天下英雄”之中。
而后,他就听醉醺醺的方二公子用小孩子恶作剧的语气饶有兴趣地开口:“赴考之日,若是这位谢大才子的马车被拦上一拦,错过会试,想来定然有意思得紧。”
龚兴源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没有开口劝阻,也不敢点头赞同,只佯装醉意已深,嘟囔两句便“昏睡”过去。
龚兴源很难说清心中究竟如何想。是期待那位方二公子言出必践,还是希望对方只是醉后信口胡说,醒来之后便忘个精光。
无论如何,他不曾与谢拾提醒只字半句。
“此事与我无关……”龚兴源在心中如此说服了自己,“兴许方二公子只是玩笑一句。我偏要提醒谢兄,岂非小题大作?”
至于对方倘若不是玩笑而是来真的?事情不是他干的,宣平侯府他也得罪不起,他也只能默默祈祷谢拾好运了……嗯,反正谢拾年不过十八,耽误二年不算什么罢。
于是,龚兴源保持了沉默。
沉默之中,他只等到方二公子在八月初七这一日外出时不小心骑马摔折腿的消息。
八月初八,龚兴源在赴考的路上走岔了道,被堵大半个时辰,还意外磕伤了脚。
所有的心理准备都成了笑话。谢拾顺风顺水入贡院走了一遭,反倒是他误了会试。
龚兴源无法接受这是意外。
他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方二公子。此人心胸狭窄,谁也不知哪里便惹他看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