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奶奶做全家的饭。妈妈虽然蜷缩着手脚,家务做得少,却从未停息地里的活计。从前生产队搞集体照顾她,派她拿一根竹竿坐在村口池塘边看鸡鸭。这几年分了单干以后,不再需要这样的活路,妈妈就像青壮年汉子一样,下地种自家的责任田。 小黑看见奶奶站起来,双手抓着锅盖向上掀,吃力地掀了几次,才稍稍掀开一条缝。一股浓烟从灶口冲出来,差点熏着奶奶的脸。他赶紧跑过去,帮奶奶掀起锅盖。 “以前用竹蒸笼蒸糯米饭,多轻巧,如今用大锅灶来蒸,连锅盖都沉死了。”奶奶嘟噜着说。 大铁锅里的水还沸腾着,涌起水花,直翻滚着,冒出白雾般的热气,上面安放着铝制的蒸笼,里面盛放着白花花的糯米,散发出一股扑鼻的香气。 “真香啊!”小黑嘴馋得几乎流口水了。 “这是用来酿造甜酒的,等过节时才能吃。”奶奶说。 这口大铁锅跟小黑待在南湾镇中心学校时教师伙房里蒸饭用的大锅差不多大小。凭奶奶年逾八旬衰弱的身躯,她如何当得起这样重的担子,年复一年,蹚过岁月的长河?如今82岁了,她还在照样不辞辛劳地干着各种活儿。她还扛着箩筐上山打柴,弯腰捡起球状的松果,掰竹笋,采蘑菇,还推着斗车去拉蜂窝煤球,还扛着小锄头下地挖地,种豆子、花生、葱子、蒜子、青菜、辣椒……在漫长的落着雪的冬日,奶奶拥着饿得哭泣的小黑,只要幼儿时期的他一哭,奶奶就从衣袋里摸出一根干薯条或是一颗小白兔奶糖或者一块黄面饼子,在手里直晃动,哄他逗他: “甜甜的东西,给谁吃?” “我吃,小黑吃。” “小黑吃了亲谁?” “亲奶奶。” “疼谁?” “疼奶奶。” “小黑长大养活谁?” “养活奶奶。” 那般好吃的“甜品”,总是被奶奶的身子暖得温乎乎的。如今,小黑长大了,每月有126块钱工资。可是,他从未给奶奶扯过一尺布,从未买过一条围巾,从未买过一斤糖。昨天,他打开特意送给奶奶的生日蛋糕。奶奶掉泪了。她轻轻摸着圆圆的硬纸盒,不安地说:“要好多钱吧?你才刚开始干事,还有很多地方要花钱,还有一桩大事没办。” “什么大事啊?” “傻孩子,讨婆娘啊!”奶奶笑呵呵地说着,笑得嘴巴都合不拢,露出缺了几颗牙齿的模样,连额头上沟壑般的皱纹也舒展开来,像春风拂过一汪池水泛起的涟漪。“奶奶在家里饿不着就行,不用你惦记。出门在外,只管吃好,莫叫身子受亏。” 当小黑为了写那篇参加全国语文教师范文写作大赛的文稿《相见在二十年后》而绞尽脑汁,伏案熬夜的时候,当他在学校领导的门前奔走,疲惫地为纠正一张不公正的年度考核表格为“合格”扭转为“优秀”而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强烈的欲念、功利心和恩怨充塞了全部的生活和思想,挤走了慈祥的奶奶那开心的笑容,挤走了所有在故乡过往生活的记忆。他把奶奶早已遗忘在九霄云外,甚至连做梦都不曾梦到过。这时,他心头自责着,想要尽力帮助奶奶劈柴、和面、拌汤、调小葱、喂猪、喂鸡,把青草铺进兔笼,还想帮奶奶扇扇风,揉揉肩,捶捶背,按摩腿肚子,洗洗脚。 “唉,还是我的孙儿小黑懂事在行,人又勤快,还知道疼人。”奶奶坐进那张显得破旧的太师椅里,絮絮叨叨地说:“小红不成,乖戾得很,有你一半这么懂事就好喽!不知老天爷怎么安排的,你们兄弟姊妹几个人竟一人一个模样,一人一副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