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入夜时分,时临安体内的药力才消解下去。 她从冷水浴中起身,披了一件家常的白衫,一头半干的发垂散着,衬得一张无甚血色的脸更加荏弱。 陈氏道,傅玉璋尚未离开,还等在书房。 时临安正欲去找他,陈氏拦住她,拿来一件披风,又将兜帽戴在她的头上,“湿发未干,便去吹风,怎的这般不当心?”又抚了抚她苍白的面容,心中有密密的疼。 如她这般的年纪,如她这般的出身,怎的会有小娘子,身边既无贴心的人照料,又无长辈看顾,即便吃了这样大的亏,都只可生生地往肚中咽下。 当年,她也是叫时熹,叫张神爱,叫整个张家捧在手心的小丫头。 “去吧,二舅母给你炖了汤,回来记得喝。”陈氏道。 “好。”时临安抱了抱陈氏,应道。 她拿了一块擦头的布巾,推开书房的门。书房未点灯,傅玉璋坐在临窗的塌上,窗棂的影子投在他的面上、身上,叫他多了几分莫测的气息。 他的手中握了一串珠串,串珠一粒一粒地转动,在白玉一般的指尖承载隔世的祝祷。 时临安走过去,一直走到傅玉璋的身前。 傅玉璋抬起头看她,许久,他才喃喃道:“霁春。” 时临安的唇边牵出一丝笑,她将手中的布巾递给傅玉璋,“殿下,帮我擦干头发吧,”她道,“若不擦干,叫风吹了,会头痛。” 她缓缓坐到地上,又将身子伏于傅玉璋的膝上。 傅玉璋将珠串放到一旁,接过布巾,为她擦干头发。 一时间,屋内无人说话,只有布巾与头发摩擦,发出轻微的声音。 时临安一手垫在傅玉璋的膝上,一手拿起一旁的珠串。她总觉得这珠串眼熟,于是抖落衣袖,露出自个腕间的那串凤眼菩提珠。 她比对一番,确认二者仿佛。 “这是一对珠串?”时临安扭过头,问道。 傅玉璋用手试了试她的头发,确认已经干了。他又用木梳梳过,将垂落的头发笼到时临安的背后。 “嗯。”傅玉璋道,“这串本给了晋帝,母后临终前,要了回来。我便一直戴在身上。” 未在傅承临的跟前,傅玉璋对他的称呼又变回“晋帝”。 时临安将串珠带上,傅玉璋的那串要大许多,长长的穗子垂下,显得她的腕子格外伶仃。 她的手被傅玉璋牵过,又十指扣起。一只手被凉水浸得冰冷,一只手有和煦的暖意。 “霁春,对不起。”傅玉璋道,“又叫你身陷险境。” 若没有今日的遭遇,时临安或许只会理解成,她曾在松州府落水,那也是性命垂危的险境,因而今次,傅玉璋用了一个“又”字。 然而,那一日,她在即将昏迷之际,听到傅玉璋说了“我再不能让你失了性命”。她那时便觉得奇怪,傅玉为何不再自称“孤”,为何又说“再”。 只是她精力不济,后头又一桩事接着另一桩事,她便渐渐忘了。 如今,她将细节缀连,拼凑出过往的一角。 时临安垂下头,将脸侧紧紧贴在傅玉璋的膝上,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散下来,遮住一边的眼角,亦遮住她面上的神色。 “殿下,是我自愿的,我想彻底了断与王市杭的婚约,”自然,这半句话是替“时临安”说的,“况且,我知道点杠在左近,出不了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