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日头变得灼人。 不过,再热的天也挡不住锦江人吃茶的雅兴。 锦江府的一众茶客撑一柄江油的阳伞,照例去茶档饮水。更不论,今日有一桩大热闹,他们只怕去晚了,没了前头的座位。 “你可听说,东宫在府衙摆了场面,要与众人分说‘新政’,叫做…叫…”他记性不佳,未记住这一新词。 一旁的茶客好心道:“叫‘发布会’,昨日贴出告示,叫有闲的、没闲的都去看哩。” “‘发布会’,要做甚?”另一人端一盏新到的毛峰,问道。 “正是说你手中的这盏新茶,”茶客一晃脑袋,卖关子道,“要将是非功过说明。” 这时,茶档的帮佣来添水,“您且等一等,咱们茶档派了几个小伙计,”他一边注水,一边道,“年纪小,记性好,只等那头说上一段,他们便传回一段。您不必去堂前受挤捱,此处也听得明呢。” 一时间,众人既分说新政,又夸赞茶档有筹谋,会做生意。 不过,今日的锦江府,会做生意的茶档、酒肆,不只这一家。 锦江府府衙。 时临安头戴二梁贤进冠,着绯色绛纱袍,银章,青绶,腰间佩水苍玉。 她立于正堂的后门,叫一架丈余的蜀绣屏风遮住身形。她抬起头,瞧见一块匾额高悬正堂之上。她知道,匾额的正面书遒劲的古隶“化被群黎”。只是,或许是地方太高,不便清理,匾额的后框、所悬的横梁,俱积有陈灰。 正出神间,时临安脑门一疼。 “回神,”傅玉璋收回手,淡声道,“时辰到了。” 时临安扶正冠冕,再深吸气,终于迈步进入正堂。 这时,她的身后传来一句“莫怕,孤在一旁”。她一顿,只觉底气一夯。 府衙正堂阔五间,正中置长案,髹黑漆,饰赤色纹,左右置四方短案,堂中另布八张坐席。 此时,傅玉璋、林右右、锦江府学政、封栗端坐短案之后。堂中坐席跽坐或年高,或望众的豪绅、学子,其余空地站满看客。 时临安一拍醒堂木,高声道:“《诗》言‘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或湛乐饮酒,或惨惨畏咎,或出入风议,或靡事不为’,东宫高贤,不愿诸君蒙惑。特设‘新政发布’,答问四方风议。” “敢问中庶子,如何答问?”跽坐于左边行首的老者一拱手,问道。 时临安望过去,只见他戴皂帽,着褒衣,腰间佩兽头玉横。 胡博旭,眉山县人士,前礼部郎中,因贪墨岁供,遭罢黜。然,他并不死心,依旧供奉袁氏,以期他日起复。眉山县偷种的茶地,一半在他名下。 时临安取出记档,“胡先生,都说蜀地山高,消息不便传驿。但我瞧着,邸报来得及时。哦…也不对,”她又取出几份邸报,“说新政好的,来得及时,事关后头安置的,又不来了。” 时临安一笑,“想来,蜀地也有一些脾气,只挑好听的,好瞧的,叫诸君知晓。” “然,卦分阴阳,事有好坏,若新政千好、万好,为何只在蜀地试行?”时临安一收神色,朗声道,“只是,有些人阴仄,只起哄叫大伙儿都去了禾稻,改种青茶。之于后果,却半分不露。” “如此蠹虫,当真可恨。” 许自渊年纪轻,沉不住气,他自觉为民请命,心思正派得紧,叫时临安一说,生出不服来,“中庶子说了半晌,也是一家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