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缩在一角,用铺床尾的小毯随意撂住全身,不敢与莞莞抢被褥。 她奴生第一次爬上公主的寝榻,耳中还回荡着大宫女玉仪的警告:“公主菩萨心肠,待你不薄,你只需哄她入睡,不可与主子乱说些市井街头的腌臜,可听明白了!” 玉仪是三宫婢中威风最盛的,她牙尖嘴利,口下不饶人,御膳房的厨子曾煮了道猪肚包乌鸡,汤鲜肉美,却不慎烫破公主的嘴皮,玉仪当下火冒三丈,呼来刑官杖责三大板。 想起那道锐利的眼神,月华不禁抖了三抖。 “公主想问……问什么?” 莞莞将被子抱了满怀,一转身,瞧见月华离她隔着银河,又嘟嘴道:“你离我近些,到被子里来,我跟你说悄悄话。” 月华僵硬地爬过去,直挺挺杵成一根朽木,和公主睡一个枕头。 手放在哪儿都不合适,胸前?腹前?还是胯边两侧?莞莞身上热乎乎的,还有股说不出来的甜香。 这味她倒熟悉。 三月初,公主在丰江南岸的集市上把自己买回来,玉露正是用那芬芳怡人的皂粉将她从内到外清洗一通,就差将搓布塞进嘴里搅和了。 污泥化黄水东流,头上的虱子却最麻烦,玉露不愿亲手摘,便叫干粗活的老妈子代劳,老妈子那双手又肥又糙,揉弄她头发时宛若在搓一块擦灶台的锅布。 “莞莞公主诞降之日,紫气东来,天降异象,金光罩顶,给天撕破一个口子,直冲到娘娘的坤宁宫。这般玉体就是与贱民不同,她那头青丝传闻用千年灵芝养活,滑腻不戳人,一滴琼浆玉露落在头顶,走两步往下落,一直落到地上,头发都不曾打湿,哪像你……” 老妈子将她的下巴撇起来,端详一番,随后嗤笑道:“稻草墩子。” 莞莞睁着一双美目,手枕在颊边,与那老妈子一样的打量动作,却不曾有叫人胆怯的鄙夷。 “我问你,还会有比这雷更难等的吗?” 月华磕磕绊绊地回答:“这,这奴婢怎么知道。” 她这副模样终究还是惹恼了公主,命她不得再畏畏缩缩,就像与娘亲卧榻谈心一样恣意才行。 娘亲……想到娘亲,月华紧绷的双手总算放松下来,连目光也变得向往。 “不过,奴婢娘亲也曾在雨夜告诉过奴婢,春雨贵如油,春雷便难等,可若雨水压塌了瓦房,冲崩了山峦,这雷就好等了,不,倒也不是好等,而是不必等,一响雷劈破了玉帝的肚皮,这就是罪雷,是不该打,不该盼的……不,奴婢也不是这个意思,奴……” 月华一不小心说顺了嘴,将公主期盼的雷说成了灾祸,这岂不是在构陷公主吗? 她顿时两股战战,想直起身来下床去磕头求饶。 “你别动!”莞莞将被褥压得极紧,若有所思,“你说的是,我所期盼之雷,未必不是他人所憎之雷,倘若成了万分之一的祸根,我还不如不盼,徒增烦恼。” 她独自开心起来,有种替自己解忧逗闷的寂寞。 月华不知,莞莞口中所念的,并非响彻苍穹的轰鸣,而是迟迟等不来的人。 莞莞不再讨论这些,月华就主张说些山野的故事哄她入眠,言语间注意着不能有所影射,更不能教导那不堪入目的陋习。 精怪啊山妖啊,得紧着偷粮的大猫、会飞的狸子说,艳鬼和狐狸精绝口不能提,更别说聂小倩与宁采臣,梁山伯与祝英台了。 幸而,只要不说人,就不会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