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泼了春红,扬州府正值谷雨前后,新草蔓延至丰江染翠的堤岸,与三千扶风弱柳连成天青喜人的一片山水画。 江南行宫,坐落着一处好风景的别苑。 往前是碎花迷人眼,往后是金盆口粗的古树,树荫凉凉戚戚,随日头的升降,从西到东,那只扭腰冒出芽来的小枝丫,分外娇嫩。 假山后,探出张莹□□嫩的小脸蛋,两颗水灵灵紫葡萄眼珠左右观望,似在躲避什么人,好在她身形矮小,才约莫十岁,刚好容进挖空的石壁,只留半寸姜黄色的粗布衣角。 细观这画中仙童般的女孩儿,唇若晨露浇灌的樱桃肉,鼻似湖底捧出的白莲子,一颦一笑纯然天真,娇憨可爱。 头发养得极顺,泼墨一般垂在腰后,左右两鬓各编了一股蝎辫,发尾打着卷儿,大概是刚刚拆了花苞头。 只可惜身娇肉嫩,却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衣裳。 短襟薄袄,黑色布条封边,鞋尖无翘,梆硬的鞋底沾满湿滑污泥。 女童皱皱鼻子,贴着石壁站累了,索性抱紧双臂蹲下,悠悠闲闲数起了蚂蚁,嘴中念道:“厢房离御花园不过十丈远,怎的这般慢,还说做惯了活事,脚下能蹬风火轮,一跃就是八百里呢!” 声音亦如幼鸟初啼,清脆不黏人,小管钟乐般留在荷塘平静的水面,蜻蜓点水。 半晌后,长廊拐角处拐出了一双水蓝冰丝缎面绣花鞋,另一名女孩儿小心翼翼提溜着裙摆,慢慢向前半步半步磨着。 桃花粉色的装束,盛大又俏丽,好似一朵会移动的盛夏红莲。 这女童倒是将全副衣冠都堆在了身上。 凰鸟衔珠金冠,蝶翅凤尾镂雕玉钗,耳珰是一对蹁跹飞舞的茉莉花瓣,头饰如此华丽,服饰自不遑多让,白色里衣外头罩着两层粉纱,看光泽便知贵重,一抹细细的女儿腰,缠着鹿首纹暗花绉绸锦带。 大水袖袍服庄重繁缛,极难随心所欲地走动,女童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生怕不小心踩上去。 踩污了,或踩摔了,都不是好玩的事。 对比之下,此女的眉眼倒显得寡淡许多,眼皮垂着,牙齿轻轻咬住下唇,心惊胆颤之余,还得朝空荡荡的园子提声呼喊。 “莞,莞莞!”她犹豫喊了一声,立刻低头小声道,“可饶了我吧,喊是喊了,又不会搭理,就只折磨我,嘴巴像吞了黄连一样苦。” 目光复又扫出去,偌大的御花园繁花似锦,中央两颗的木棉、海棠相互依偎,簇簇花球红中透着白。 小桥流水,曲径幽深,造景颇有些丰江畔的旖旎。 她抱起裙摆,拘谨走下青玉石板台阶,比水还滑不溜秋的纱袍总往下落,她便时时刻刻提防着,偶尔前后检查一番,生怕不长眼的泥星溅上去。 “莞莞,月华来找你咯——小孩儿呀你莫皮,丢了萝卜带出泥,逛到东市换西市,亲娘儿嘞找条竹笋炒肉七。” 歌谣唱的市井小调,吃读作七,江南吴侬软语由这总角之年女童口中唱出,又是一番天真无邪。 月华走上桥,眼神掠过了小荷尖尖角。 蜻蜓贴着她的睫毛旋转,将目光引向假山,其中孔洞好似被什么填满,以往黑压压的,如今却有几分暗沉的黄色。 月华偷偷笑了,没有立刻揭穿莞莞的藏身之处,下桥围绕这片池塘反复游走,呼唤声忽远忽近。 莞莞本还为找了个天然藏洞而窃喜,可月华三过洞门而不入,不免又让她伤脑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