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濯呆呆看着顾怜的眼睛,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过了很久,他张了张嘴,从已经快要干涸的嗓子里,轻轻说了一句。 “对不起。” 听了这话,顾怜哭笑不得,他眼中盛满泪水,嘴角蔓延开的却是凄凉笑意。 顾烑给青盐使了个眼神,青盐即刻会意。她将顾怜的力担过大半,将他带回了房。 顾濯看着顾怜的背影越来越远,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俗尘难免,神难自渡。 他肩上抗的从来都不是清风明月,而是悠悠天堑,是暴烈大雨。 他置身泥潭,脚下是末路穷途。他自身已是深陷泥沼,却仍然始终挺着脖子,直直眺望远处,他眼中破晓逐光,望的是山河远阔,和一弯残破的月亮。 像是孤山自焚,在一片漆黑中猛烈燃烧,爆开漂亮的金色光芒,引得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那光芒宛如鬼火,让人恐惧而敬重。 他执意上奏,弹劾陈家。 顾濯告诉顾怜这件事的时候,顾怜什么都没说,定定看着他。然后,顾怜垂了眼眸,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听到了。 青盐平静地看着顾濯,她也并不意外。 一个甘愿赴死以见破晓的臣子,被陈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的当朝尚书,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心中所念。 死亡是注定无法避免的,他无非是在这一刻决定了,为心中所念而死。 重来多少次,都不会改变。 顾怜心里也很清楚,这才是他那个执拗的大哥。无论以何相逼,顾濯都是那个炙热纯粹的—— 疯子。 顾怜坐在桌前,背对着青盐,既不说话,也没动作。 不过,从他微微颤抖的肩膀,青盐不难看出,他在哭。他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想要将自己不断奔涌的情绪压回身体里。 可身体里翻腾的悲痛就像是故意和他作对,他越是想忍,就越是如穿堂风呼啸而过。 顾怜知道自己这点痛彻心扉在顾濯所谓的苍天大义、君子死节面前,有多渺小,有多不值一提。可他就是没有办法轻声细语,默默接受这份他躲不过的结局。 青盐走到顾怜身后,她双手轻轻搭上顾怜的肩膀。与她曾在宴春楼时不同,这一次,她不带任何目的,指尖缠绕的也不再是幽情缱绻,只是想要单纯地抱抱他。 顾怜心脏猛地一颤。 他孤身一人,能面对千沟万壑,能忍受无数悲戚苦难,能独挡江河万里,能抚摸心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 可是,如果有人懂这一切有多痛苦。 就完蛋了。 顾怜只觉得头脑一热,身体里满山苍雪瞬间消融,化成涓涓细流。他回过身迎上青盐的怀抱,趴在她颈窝,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他疲倦了几辈子的心,好像找到了安放之所。 是青盐将他从那个濒死的秋天拉了回来,这世道爱恨都荒唐,好在他还有一弯月亮,能照亮他生命中漫长的暴雨。 不知道哭了多久,他和自己宣布停战,他直起身子,看着青盐被自己哭湿的肩膀,他有些堂皇失措,笨手笨脚地伸手擦了擦。 青盐看着他鼻尖红红、恨不得找个地缝将脸埋进去的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 “不就是不让大哥递那封奏折吗?”青盐眼中闪过精明的光,“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