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出嫁半年来,忧思劳苦,夜难成寐,早已伤了身子。后来孕间失于调养,更加血气两虚。今儿再连气带吓地,哪还支撑得住? 众人看她晕倒,都慌了,赶上来轻轻扶起,唤她名字。迎春勉强睁眼,只觉天旋地转,金星飞舞,嗽了两声,又把眼合上。 贾琏气极,一把揪住绍祖衣领,拖将过来,指着迎春道:“瞧瞧你老婆!呸!你还算个人?!” 孙绍祖扫了迎春一眼,冷哼一声,举目望天不理。贾琏扬拳又要打,薛蝌赶忙拉住,劝道:“哥哥莫急,先顾二姐姐要紧。” 说时,凤姐已命人抬过两张春凳,岫烟拿几副坐褥铺好,合力扶迎春躺下。那边宝玉也由蓉蔷服侍着,抱膝侧卧凳上。 正待走,忽有人指着迎春才坐的椅子,喊道:“血!好多血!”众人慌忙看时,果然椅面上汪着一滩血,再瞧迎春衣裙,也被鲜红浸透。 众人唬得跳天跳地,贾赦叫道:“取我的帖子,拿快马!去请夏太医!孙太医!”说着,将她姐弟抬到内室,迎春安在里头床上,宝玉睡在外间软榻上。 刚安顿好,忽门外跳进个圆胖婆子,跌跌撞撞冲到绍祖跟前,搂住“哥啊爷啊”大哭起来。 邢夫人大怒道:“你们都是死人呀?站着干看!”丫头媳妇听说,方拽的拽,拖的拖,将那婆子拉开。邢夫人喝道:“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 那婆子嚷道:“亲家太太,你们也是有制有爵的人家儿。姑爷来拜寿,怎么,倒先打一顿?” 邢夫人听这颠倒黑白的话,气得倒仰。凤姐悄告诉道:“这个婆子姓姜,是孙绍祖乳母,才刚还跟二妹妹给太太磕过头的。” 邢夫人嗤笑道:“原来是个奶妈子,装什么老封君。” 这姜婆子仗着小主人的势,在孙家横行多年,早酿得无法无天。今日多吃两杯酒,醉倒在耳房里。直到外面闹腾,惊醒了,又听说绍祖吃亏,特来替他出头的。 绍祖因姜婆子从小奶他,为照顾他出花儿,三天四晚不曾回家。自己女儿无人照看,从炕上掉进火盆,烧死了。 姜婆子不但衣食起居上用心,幼时绍祖受继母和两个小兄弟欺负,也全赖她舍命相护。故孙绍祖心里,确也拿她做半个娘看待。 这会子见姜婆子哭,他便道:“不过捱两下打,妈妈不用挂心。” 邢夫人虽对迎春面子情儿,听见这话,也忍不住道:“姑爷,你不过破点皮儿,你奶妈妈就心疼成这样。我们二丫头流了那多血,你们就不问一声儿?” 姜婆子常听绍祖抱怨,说迎春无才无貌,当初看中公府名头儿娶了她,大不值当。又说迎春早晚要死,这一胎是女孩倒好,若生下嫡长,将来新夫人进门,恐怕不喜。 姜婆子便道:“如此,就把奶奶交给我。过几个月胎定了,请个大夫验验。若是姐儿便留下,若是个哥儿...再请爷的示下。” 这时节听说迎春崩血,姜婆子不禁半喜半忧,喜得是迎春在娘家落胎,绍祖既称意,又无需担责;忧得是果真丢个女孩儿,绍祖多少会不痛快。 想着向床上一张,覷见迎春的脸色,青白灰败如同死人。姜婆子吃了一吓,脱口道:“可不得了了!快拿死当票子!给奶奶冲水喝!” 邢夫人等俱斥道:“什么当票子冲水?这会子不请大夫,弄这神神鬼鬼的!” 绍祖也头回听说,还嘴硬道:“姜妈妈是积年老妈妈,我才派她照管迎春。再说天下偏方多呢,你们不知,也不许别人知道?总不害她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