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夕阳的余辉还没有收尽,诸葛智家里的电灯就亮了。雪白的日光灯,柔和的撒满餐室;熏人的酒气,由门窗缝里飘散出去。大圆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田时轮接受主人的盛情招待,坐在上席。平步青和诸葛智左右相陪,阴云以主妇的身份周旋其间,更增添了晚餐的融洽欢乐气氛。 “政委,”阴云欠起身,用娇滴滴的声音应酬着,“随便尝尝,我不懂烹调,一点菲酌,欢迎您赏光。” 平步青用筷子斯文地在菜盘上点了点,一手端起酒杯,画龙点晴地说: “人好水也甜,诸葛夫妇如此殷勤,是水也能喝几碗咧。” 伪装和迎合,向来是平步青最拿手的处世把戏。他从外面进来,就协助主人又是筛茶,又是装烟,又是温酒,又是端菜,手不停脚不住嘴不歇气,处处忙在点子上。他深知:三分货,七分嘴,粗茶淡饭也能把人说得流涎水。他的处世哲学,想达到目的,解决问题,章子不如条子,条子不如杯子,杯子不如辫子。他已经成了有名的敬酒能手,现在更是把全身的解数都使出来了,一会儿酌一杯,一会儿敬一杯,彬彬有礼,挥洒自如,照应政委开怀饮宴。 田时轮连连喝了几杯,抺抺嘴巴,用手捂住了杯子:“别来了呗,招呼喝醉了,今天完不成任务喽。” 平步青像卖狗皮膏药似的两只手一甩而出:“古书记载:‘李白斗酒诗百篇。’我们虽然不才,多喝二两提提精神,有诸葛这把铁算盘,我们协同作战,加加班,突击突击,不会误事的。” “你们多喝点儿,我喝得差不多了。” “嗨——老政委,”阴云及时插了进来,压低嗓门甜言蜜语地说,“我知道您的海量,您是工程建筑界三个半酒瓶子中间的头一个,别说几杯薄酒,就是十杯二十杯烈性酒也不在话下。嘻嘻,来,来,再干一杯。” 诸葛智的配合也相当协调,马上给田时轮斟满了一杯。 田时轮被激将起来,端起酒杯,一仰脖子——一口干了。 “有气魄,”阴云举起大拇指赞许道,同时伸出筷子指指盘子里的一条鳊鱼:“政委,肚皮下面戳一戳唦,那块肉最有味。” 阴云张开的嘴巴还没有合拢,诸葛智趁机提出了一个陶瓷酒瓶:“贵州茅台,世界名酒,独特传统工艺酿造,窖香浓郁,醇厚甘美。今天幸会,品尝品尝,助助兴。” 平步青接应上来,分外客气地站起身来,仿佛外交场合一样举起杯子,侧过身子向女主人点点头:“我借花献佛,先敬政委一杯。” 干杯以后,善于交际应酬的阴云含着笑又把斟满酒的杯子端到了田时轮的嘴旁边。 平步青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我原先是搞地方工作的,不熟悉工程生活。建筑人员风里来,雨里去,泥水里淌,露天作业,野外施工,大多数人都不讲究穿得好,就只爱杯中之物。嗨,嗨,工人阶级作风,好得很,吃光用光,身体健康。” 诸葛智也很动感情地把话接了下去:“贪这玩艺儿有好处,它通筋络,活血脉,强筋壮骨,振奋精神;天气不好,或者打湿了一身,几杯下肚,又可以散寒袪湿。再说,遇上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一醉还能解千愁呐。” “对,对,”平步青大声附和着,“一醉解千愁。” 田时轮那数不清的烦恼,道不完的苦闷,以及已经渐渐模糊了的东西,由于一番别有用心的顺推反激,加上酒精的催化作用,便一古脑儿地翻腾起来了。他心中升起了一团团怒火,举到嘴边的高脚杯咵嗒一声跌落下去,酒瓶子跟着落了地,打碎了,发出一声怪响。这时候,田时轮半闭着眼睛,煞如瞄准一般对着满桌酒席,开始大放怨气: “你们都不是外人,我坦白地说,现在也混得太没意思了。” 平步青心头一喜,使个眼色,阴云挟片海参送到了田时轮的碗里。诸葛智佯装不相信的样子: “政委总归是政委,何况您是我们洞庭工程的‘开国元勋’。” “嗐——”田时轮深深叹了一口气,“现在搞四化建设,我们搞政工的人吃不开了。我比别人更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