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顾北姝时常将如何如何挂在嘴边,好似是个从谏如流的君主,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每次她的如何后面,她总能得到一个让她满意的答复。
她身体流的是天家血,也承继了天家人骨子里的强势冷漠,说一不二。
所以,她说了要为裴镜玉挽发,那就一定要亲自上手的。不过,生来就是皇女的她,纵使被送到他国为质,但侍从还是有的,因此,她其实并不会复杂的发髻。
手带着梳篦从柔顺的青丝滑过,她堪堪将那一头长发理顺,抓在手里的时候,镜台前的妆奁已经被手脚麻利的内侍重新摆好了。她暼了一眼,随手挑了一根素色云锦但后缀绿松石和鎏金流苏的发带,将一只手握不住的浓密厚重的乌发束成一束。
大概是顾北姝从未干过这种服侍人的活,所以给人束发也束得不行,三两缕碎发垂在裴镜玉的脸庞,被顾北姝用指尖挑起,绕到耳后。她讨好地笑了笑,仿佛刚才出言讽刺的人不存在一般,哄着人,“用完早膳,孤带你去暖池。”
裴镜玉望着镜子里照出的人像,扯着唇角,笑了笑,一派平静温和。
所有的争锋相对都在这一刻销声匿迹,被藏在平静的面庞之下,只等到爆发的那一天。
金铃摇曳,叮铃,叮铃……宽大的袖袍和衣摆落在地毯上,在主人的行走之间,被拖着逶迤而行。
“镜玉来桑幽的那一天,恰逢桃花盛放,孤便想着让你试试桑幽的桃花酥,这是孤今日特地命他们做的,尝尝。”
桌上摆了各色各样的吃食,顾北姝说得桃花酥便在其中,物如其名,五瓣做得小巧玲珑的花瓣拼凑在一起,绯色在瓷盘里绽开,像灼灼而开的桃花。
裴镜玉在顾北姝期待的目光下,尝了一小口,淡淡地道:“既有桃花的清香,又有糕点的绵软,很好。”
分明裴镜玉已经按照她的话,尝了糕点,也说了味道,可她还是冷下了脸,勾着他的腕骨系上的红绳将人扯到了眼前。
红绳勒到了裴镜玉手上的伤,他下意识的松手,桃花酥便似从枝头坠落的桃花一样,碎了一地。真正的桃花落了,好歹可以找到花瓣,勉强拼凑,也算得上凄美,可桃花酥碎了,便是彻底碎了,一堆粉末,只能称上一句废物。
裴镜玉低头去看,却被强行掰正了脸,和顾北姝对上目光,顾北姝的眼睛很漂亮,是出了名的美人眸,眼尾上翘,眼型狭长,既明艳又锐利。可和她对上视线的时候,会发现这双漂亮的眼睛里藏了无尽的心思,幽邃异常,她看着你,眼瞳的深处却不是你。
这双眼,看着就很薄情。他当初怎么就会觉得这个是深情种呢,难道是顾北姝从未正眼瞧过他吗?裴镜玉自我调侃了一番,冲着顾北姝笑,问:“陛下怎么突然生气了?”
这是一个很难看的笑,顾北姝忽然就泄了气,她温温柔柔地笑起来,用指尖摩挲着裴镜玉手腕上的伤,“孤是生自己的气,因为孤方才才注意到,镜玉手上的伤今日还没上药,孤先给你上药,等会再吃。”她转头吩咐候在一旁的青薇。
裴镜玉盯着她,而后收回了目光,用另一只手将落在脸庞的头发绕到耳后,点点了头。
她方才应该生气的。强势的君主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本就应该生气。可是,就算是味道相同的桃花酥又能怎样呢,她不再是在西扶为质的皇女,他也不再是西扶的景郁,早已物是人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