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楚意毫无悬念地起晚了。当她那一头乌黑如墨的长发正与手中桃木梳子胡搅蛮缠时,胡亥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在家时她的头发向来由萍儿搭理,入宫之后她才慢慢和静说学着自行梳妆。于她来说,梳好一个发髻竟比在棋盘上胜过项籍还要难。
直到胡亥再也没有耐心继续等她,几步从三螭三凤纹屏风前绕过来,劈手夺过楚意的梳子,手法娴熟地将那一弯黑水松松编成长辫。
楚意受宠若惊地回首瞧他一眼,张口正要说什么,却被他生硬地打断,“我没时间回答你接下来的任何问题。”说罢,他便转身踏上那双比肩兽纹的马靴,快步走向屋外。
楚意来不及多想,取出他昨日所赠面具将被毁的那一半脸颊掩住,匆匆去追赶上他。
咸阳的盛夏如处蒸笼,以往但凡出门走上一圈再回来,便得汗流浃背。难得今日是个云密风清的天气,说不尽的舒爽。
车马在西安门外恭候多时,等他们过来后,便由小侍从扬鞭驾车,从西安门出,去往上林苑。上林苑新起不久,其中所建的信宫还要等明年开春才能竣工,独有供王室演武游戏的场所允许诸公子随时往来。
楚意初至上林苑,早年还在家中她就经常听兄长说起秦人好大喜奢,横扫六国后便营六国宫室于咸阳,大肆兴建宫苑高台。耳闻不如一见,确实比昔年的楚王宫更见铺张恢弘。一入上林苑,她只觉眼前一亮,看甚么都是新奇的。
东南角一扇巨大的青铜门紧紧闭着,厚实的门板精雕细琢着的是两头上古凶兽饕餮与穷奇正在互相撕扯角斗。辨认出其中一方是穷奇时,楚意微微愣了愣,方讥嘲地轻轻嗤笑出声。
原目光向外,神游千里的胡亥闻声,蹙眉眼波一转,“笑甚么?”
楚意懒懒地舒出一口气,“公子,您信命么?”
“我生母通晓巫术,她生我时言定我乃亡秦祸根,当我君临天下,六国之内必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胡亥随意地把玩一把精致的小刻刀,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
楚意心情正好,马车上也只他们两个和那个赶车的侍从,她说话语调也颇有些轻快,“依奴婢所见,这确实不无可能。”
“那承你吉言了。”胡亥的眼神在楚意身上淡淡地停留了一会儿,最后彻底别过脸,“不过,能使一个王朝灭亡的,从来都不是统治者本身,而是根深蒂固的腐朽思想和制度。”
“那……公子应当听说过穷奇吧?”
楚意顿了顿,假装叹了一口气,“真不巧,天命安排公子是暴君,而我,便是那助纣为虐的穷奇。”
熟知胡亥听完,非但没有受惊,反而凌然冷笑,“真不巧,王侯将相,我都没有兴趣。”
楚意表面笑得云淡风轻,内里早已银牙咬碎,“公子,有没有人和您说过,您总是能把天儿聊死?”
胡亥回口,“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
“……”楚意怎会不知此话之意,要不是武斗她斗不过,这回她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他说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悄悄打量他阴鸷漠然的侧脸时,楚意心下忽冷忽热,五味杂陈。
怎样的孤寂,才能把一个少年打磨得成了一块棱角分明的坚冰?
百毒不侵的同时,也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上林苑马场中,公子都与昆弟来得早一些。公子都好武,跟着武城侯王离混迹军营,且生母早逝,成家开府后少来内宫。胡亥从小与兄弟姊妹都不亲,更别提公子都这般常年在外的了。
楚意心中生疑,但见公子都遥遥望到胡亥便下马前来,殷切相迎,“幺弟长高了不少。”
胡亥其实本不想应邀前来,所以也并未与之客套,浅浅点一点头,就目不斜视地走向马厩。公子都面上难免尴尬,落后了的楚意不得不出言圆场,“公子恕罪,全怪奴婢今晨喊我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