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那场未完成的赌局结束很久之后曾经有一个小姑娘这样问过高塔。
什么样的人?
高塔其实只见过恶魔一次。
那天高塔依旧在自己的诊所中坐镇。
恶魔是在傍晚闯进店中的。暴躁的踹开店门时,背后大片金红色的夕阳油彩一般涂抹开整片背景,天地煌煌,他正立其中。
“恶魔长得很美。”若要是具体形容,却又很难表述得清楚,所谓生得好,一则是眉眼五官,另却是在骨肉里的那么些东西,绵绵切切地恣意散来,一抬眼一举手都惑魅众生。
高塔难得对这个沐光站在门口的人有了些兴致,他的眼里是夸张且急于展示的暴虐狠戾,但并无需过多分析也能轻易辨认出其中自以为被隐藏完美的瑟缩与鲁钝,甚至一眼可以看透那灵魂内里的空洞和浅薄,无知至极。不过一具美艳的皮囊,高塔如此下着定义。
“你应该知道,我的诊所并不接受你这样的客人。”高塔声音冷肃。
“那怎么样?”恶魔的语气过于轻佻,因而哪怕是粗暴恶毒的字句都足以染上诱惑的意味。“这儿叫诊所就该给人治病的吧,怎么不接受我,嗯?”声音低而沙哑,却往往在微扬起语调时有瞬那的锐,像铅笔尖划过粗纸时生生一顿,硬是在拖得极慵长的叠叠语气词中刻出了平仄顿挫。
“你想治什么?”高塔都对当时自己的活跃感到诧异,但他是真的对恶魔很感兴趣。
恶魔的眼极美,瞳仁不大,但因着如墨一样没有丝毫光亮透露的黑,便在斜眼看人时丝丝缕缕都是不可一世的艳冶。睫毛长而密,可并不卷翘,只直直半遮着眸子,平白添了些慵懒怠倦的味道。如若瞪着人眼神倒是狠恶的,寻常时候便一派放空,甚至称得上是纯粹,一双艳煞的眼。
“治什么?”恶魔怔了怔,视线在诊所里巡溯数周,渐渐睁大眼睛装出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来,“难道不是你看我哪里有病么?”演技拙劣态度倒是格外真挚。
高塔摇摇头,“我只治病,并不看病。”
“有人追杀我,我要在这儿躲一阵子。”被揭穿面目,恶魔坦坦然然露出恼羞成怒的表情,骂了声娘之后恶狠狠瞪着高塔,毫不掩饰赤裸露骨的凶意。
“恶魔那种人就是如此,光艳的只有最外的那一层壳子,险险维持的也只有外在的那一点点自尊,一旦表皮被人撕开,就只会用暴力和朽坏不堪无可救药的顽劣态度负隅顽抗,虽然那不过是一种自暴自弃,大概是不肯接受自己的软弱和愚鲁,便只是催眠一样陶醉于自我满足。”高塔看着那个小姑娘,“他就是那样一个人。”
小姑娘倒是笑得很畅快,眨眨眼睛颇为调皮地开口,“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啊恶魔先生。”
“你认识他?”高塔不由得仔细打量起那个小姑娘,很含混的可以称为美丽的一张脸,但并无需赘述,说到底也不过是姣好的五官曼妙的身材,是一切所谓美的标准模板中的一个,是一切所谓美人中无可无不可的一个。
“当然认识啊,不过是在恶魔先生死前没多久。”女孩歪歪头,露出点狡猾的神气,“那种方面的坦诚相见,高塔医生你懂的吧。”
“恶魔不是一个有趣的人。”高塔自顾自下了定义。
“医生你还真是有礼貌,你大可以说他一生愚蠢的可笑,是所有人最不想过的生活的标杆。”小姑娘哈哈地笑起来,“说真的,所有人都巴不得他死。不过倒也不是因为他是多大的恶人,你知道做大恶人也是要有智慧的,可惜恶魔先生那么蠢。恶魔先生啊,他只是个人渣吧。”
这样言之凿凿的判定让高塔一时无话可说,只好疑惑的望着面前渐渐收敛了大笑却慢慢流泻出些微哀伤的姑娘。
“可是就算他是一滩烂泥,我也应当爱他啊。”小姑娘这样说着,弯着眼和唇角,表情里是不知深浅的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