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场大梦醒来,已有十个春秋。这十年间甚少再忆起往事,没成想昨夜浓睡消酒之际竟又回到了当年梦魇。
十年前她偷吃父亲手酿的烈酒,整整半个坛子,教她睡了三天三夜。而在那一次宿醉中,她却是大梦一场,如隔三秋,再次醒来,久难释怀。
于是方至垂髫的她因心病难医随世交钟道长云游四方,一为散心求药,二为增添筹码,以护己家。
汝盈这会儿已经布好了早膳:“大小姐,用膳了。”
“嗯,好。”
西门孟慢悠悠地坐到桌前,漫不经心地向嘴里夹着菜粥,继续着刚刚活泛的思索:唔……钟叔当时怎么说来着?西门氏气运滔天,就算是将来位列三公的世家气运也不可与之比拟,却在她的梦中草草结局,落得个满门抄斩,流血千里的寥落下场。
从她及笄礼飞来横祸,父亲被诬下狱,她因乱遭辱,到最后的奔走无方,满门抄斩,不过是一年光景,却大厦全倾。随着悲剧落幕,许是她怨气太重,不能瞑目,化作一缕幽魂辗转世间。
也不知是谁的造化,她成魂之后竟是一路跟随当今太子御北抵南。虽说被困于他身边寸步难离,但在潜移默化中也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再后来……北齐兵变,燕都被困,太子亲信全数战死,他被仅存的心腹救出生天,心腹重伤身死,他性命垂危。之前的千人拥护,万人追随,之后的孑然一身,从头开始。
虚无缥缈的她跟着他学会了权谋,兵法,民术……和疼惜。直到尘埃落定,他斩杀南阳君主于剑下,却反被乱箭穿心时,看着那张血污染涂的面庞,她锥心裂肺,魄死魂灼。
她发疯了似的伸手按向他撕裂的创口,但皆为徒劳,无济于事。一如当初看到西门一族满门抄斩时的目眦欲裂,槁木死灰。
孤魂野鬼,世间自来说其恶意障目,该是受那业火焚身之洗。便是这般极恶之灵,未杀一人,未兴一事,未判一罪,却活该孤煞,吃尽苦楚。
那日风雨交加,雷声很大,她立在雨中,雨滴穿打而过,溅到地上的血水里。
大抵是……再不会爱上什么人了——这样的人,一念既许,难再遇之。
西门孟摇摇脑袋,从回忆中抽离。钟叔说过,那场大梦虽与现实重叠,其实更趋向是警示,如若力挽狂连,就算死局也尚有一线生机。
西门孟吞下最后一口发凉的粥,长吁道:“汝盈,更衣。”
汝盈闻声而进,身后跟着手托漆盘的汝音,盘上放了件绯色彩绣牡丹云锦云英裙。
西门孟按按眉心,默不作声的更衣,上妆,绾发,神色熠熠的眸子此时被折腾得空洞无光,奄奄一息。
好在还念着西门孟岁数尚小,怕金银环佩多余压了脖子,佩戴之物尽数从简,她望着镜中,默默松了一口气。
毕竟这些当真是十年未碰,乍一冗赘可实在要了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