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生活的铁路大院位于沈城铁西区中心,由十一幢高低不等的楼房交错合围,又横竖分隔成数个大小形状不一的院落,几条泥土小路贯通联续,蜿蜒其间。
大院里的十一幢楼,风格各异。有四幢五十年代仿苏式的三层尖顶楼房,一楼两洞,红褐色层层砖墙,顶脊上的烟囱纯粹用来装饰,从无青烟袅起。另有五幢六十年代国内自行设计的两层或是三层的简易筒子楼。全楼只有一座门洞,自门洞处向两侧成一字排开的里外套间。房间的大门统一朝向,并由门外共用的一条半露天式的长廊串连,长廊的两端各设有一间公共水池和厕所。底层的住户没有长廊的羁绊,索性都在大门外顺着头顶的露台底沿搭出一间小屋来,与原本的里外套间接续成了三重门落,使原本陋简呆板的整幢楼增添了些许城堡般的错落层次感。
我家居住的那幢楼是大院里唯一一幢货真价实的苏式楼,援建于1954年。东西楼面,斜坡瓦脊,双砖墙体,坚固墩实。两洞拱形楼门,雕花阳台。每洞三层,每层三户,层楼廊间外墙上设有镂空石窗采光,扶梯宽敞明亮,扶手顶面均为大理石板铺砌。一户两室,大间面东,十七八平米;西间较小,十三四平米,一条走廊分隔其中,东升西落,朝夕日暮。屋内实木地板铺地,屋角双层壁橱侧立。有独立的厨房、卫生间和储物间,配有煤气、暖气和自来水设施,基本达到了五零年代囿于国人心中的世界大同理想居住配置目标。只是在这座楼建成后的二十多年里,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单元内宿住两户人家,毗邻而居,也把理想的美好一分为二。
到了八十年代初,随着社会住房条件改善,逐渐越来越多的住户安享了独套独户的待遇。鉴于此楼所具有的苏联老大哥正宗血统下的诸多优良条件,楼里的住户自然在单位里也能算得上的人物了。此楼前的分院,便也俨然成了整个偌大宿舍院落的中心院区。
七零年代初,我们全家和从关里来投奔的年迈舅母,一共六口人,就蜗居在这幢苏楼二层靠北单元面西的小屋。我的四舅,由于上辈的历史遗留问题,自解放以来就屡屡成为各种斗争对象。四舅母高度近视,几近失明,没有文化,也没有工作,在四舅被流放后无法独立生活。母亲便把舅母从山东关里老家接回了沈城,与我们一家共同艰苦度日。
七六年底,我们搬到了楼下一层的大间,并将走廊里只有两三个平米的储藏间也打扫出来,搭上床板住人,居住空间些微好转。为了营造更好的家庭环境,能干的父亲在屋子面东临街的窗外开垦出了一座小后院,春雨播种,夏季成荫,秋天收获,冬日窖藏。开春时,携着如油雨丝,在新翻过的土壤里洒下菜果的种核,再沿着简陋的院墙插些爬墙梅和牵牛花的秧瓣。待入了夏,园子里就已花红叶绿,枝连桠盛,郁郁葱葱。夏末至秋,从贫瘠的土地中多少总会有些收成,来改善家里的伙食。寒冬将临,父亲在小院中央挖一个深坑,夯实四壁,垒边加盖,即成菜窖,用来储备过冬的白菜和土豆。这可是那个年代几乎所有北方人,在整个冬季里餐桌上的主要菜肴。每逢父亲劳作,我和哥哥也帮着以窗代门,从小院到屋里来回穿行,运水送肥、收菜接果的时候,都是平日里莫大的幸福时光。
这样苦中作乐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八一年,父亲在恢复待遇之后,生活才获得了一些实质的改观。父母的心气顺畅了许多,工作和生活的待遇也有了改善。单位在另外一个分院的仿苏楼里又给多调剂了一间住房。一家分居两院,日常起居固然不便,却给了孩提时的我,穿行东西两院之地,招呼南来北往众友的欢乐经历。
又再二载,错判多年的四舅也恢复了工作,舅母随着四舅去了外地团圆。八四年,父母索性将外院仿苏楼的大房间与老苏楼内同一单元内的小间调换。这样,我们分隔两院数载的五口之家终于得以团聚到了同一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