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轰鸣之声，灯火之下能看见车头往外狂喷的白色雾气，一股浓重的煤炭气味呛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冬日的风卷着铁轨上的沙砾向着车站上等待的人发出了一阵暴击，所有人都忍不住低下头用袖子挡住脸以免被尘土迷了眼睛。
虽然是夜晚，车站还是有好些人都要去尚海，这在过去几乎是不可想象，晚上虽没什么宵禁却也不甚太平，良家子弟从不漏夜出门，哪里有现在这样一番喧嚣的景象。
紧张地跟着凌书然上车，凌素筝牵着妹妹的手亦步亦趋，车厢很宽敞，还有小桌子，座椅说不上很舒服但也足够落脚。
一阵香气突然勾引着凌素筝和凌素英齐刷刷往过道看去。
热腾腾的糖炒栗子！
两个女孩的眼睛都看直了，尤其是凌素英口水都几乎要流出来，凌书然带着这俩没见过世面的小妹无奈地对卖炒货的大婶摇了摇手。
“来半斤栗子。”
“哇——”
小姐妹二人拿上纸包裹的栗子也不顾烫手，“嘎嘣”一捏，开了口的栗子瞬间壳儿裂成两半，露出里头香喷喷甜酥酥的果仁儿。
凌素英直接丢进口里，满足地嚼起来，凌素筝却把果仁儿递到了凌书然的面前。
木木地看着妹妹递过来的栗仁儿，凌书然有些受宠若惊。
这根本就不是凌素筝的作风，她最烦孔孟圣贤那套兄友弟恭、长幼尊卑的道理了，“孔融让梨”的故事从小到大不知听她骂了多少遍，虚伪之至、道貌岸然。
这么突然的“孝顺友悌”让凌书然都不敢接栗子了。
“怎么了？吃啊。”
“凌大小姐，你正常点儿，我心脏受不了，你自己吃就成，你这样我会觉得栗子有毒的。”
二哥的回答让凌素筝哭笑不得，这位大小姐到底以前干了多少欺负哥哥的锉事啊，这么敬爱兄长的行为都会让人误会有诈。
看来她得换一种方式，才能成全自己心中过不去的“长幼秩序”。
“吃，你敢不吃，回家我就给爹爹说说你在外面胡作非为的风流韵事！”
凌书然一愣，立马接过栗子仁，脩呼塞入口中。
凌素英那个小屁孩还说这家伙失忆了，他看就是装的，霸道起来连眉毛鼻子、语气神态都没变过，哪里就鬼附身了！
一看二哥这迅雷不及掩耳的架势，凌素筝心中暗暗得意：呵呵，果然男人从古到今都一样，没有点花花肠子、风流把柄，那是不可能的！
火车“哐当哐赤”地发动了，一路越跑越快。
虽然比马车要快些，却没有骑马驰骋的自由，一会儿遇到山路了要停一下，一会儿碰上乱跑的牛群了也要停一下，夜里行车走走停停，一顿一开，让人头晕。
幸好睡意袭来，外面的天空连半颗星星都看不见，乌漆墨黑，凌素筝拢着妹妹软软的小身子沉沉睡去，好似忘记了今夕是何年。
——
在无人值守的冬日，县衙门口偷个灯笼易如反掌，蜡烛很长可以照亮一夜的路途。
元儿提着灯笼，手冻得黑紫，臂膀僵成了枯树枝，背上背篓里的孩子睡得正香，还能听见断断续续的鼾声。
他捂热了身上的棉衣，因着担心弟弟，还是脱下来盖在幼弟的身上，他本就胎里不足、体弱多病，兄嫂连给他找大夫买药都不肯，更何况是送他去读书开蒙。
一路往前走，好似看见了些许黎明的曙光，一路往东南，正是太阳升起来的地方。
元儿忍不住感慨，若是爹爹还在，他们兄弟二人绝不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父母亡故前他也有幸读过两年书塾，识得一些字，甚至能看懂一些报纸上的“革命”、“民主”的主张。
只是现在，内战外战不断，他没有什么想头了，带着弟弟活命要紧。
天色翻出了鱼肚白，姑苏的城门近在眼前，不枉一夜不眠不休地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