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荷比刘垦大一岁，却比他，比胡同里的孩子都早慧稳重。她认得路边和田地里的每一种植物。“这是桃儿”，她说，“你可以把它移回家，辟邪”。刘垦不信，但把那株幼嫩的苗苗向下扒开，土里果然有一个桃核。
刘垦小时候总觉得慧荷会是全村最有出息的人，因为她成绩好，人品也好。秋奶奶不许自家的孩子与人打闹，他们家少了东西却不会怀疑到其他孩子头上，她总是很严肃，锁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枯柴一般没有生气，慧荷却不像她的母亲，她也不苟言笑，内心却光明而热烈。
秋奶奶不能原谅婆婆，她不许自己的孩子去看她，慧荷却还是去，“何必跟要死的人一般见识”她说。
刘垦想得有些出神了，“你不进来找你的奶奶么？”慧荷问。
“哦，刘垦才看见他的奶奶在李老太家”，他往里看了一眼，李老太的院子一下子就把他带到小时候，胡同里的孩子全去上幼儿园了，刘恳却没地方去，慧荷家的门敞开着，他便拍拍身上的尘土，一屁股坐在她家门前的水泥地上痴痴地向门内看，她从门内出来，手里捧着一颗嫩嫩小小的植物，“这是桃儿”，她说，你可以把它种在你家的门内，它能看家！”
刘恳小心地凑近一看，那绿苗底下果真有一枚桃核儿，他把自己的手在褂子上使劲擦净，从慧荷手里捧起它，仿佛捧起他的一半童年。
刘垦跟着慧荷进了另一个院子，靠墙的地方种了夹竹桃，它们夹着卷了黄边的花叶儿，在一群坚强的绿叶上傲然挺立，别有一番秋日的雅致。院中心是一口压水井，村里通了自来水，上年纪的老人还是喜欢压水洗衣，她们自己压不动，只等儿女来的时才用一次。
李老太家的堂屋朝南，却昏暗而潮湿，因为北面并无窗户，屋里依旧是条几和八仙桌的老式摆设，卧室在西面用一条帘子隔开，帘后便是一张床，李老太躺在那里，刘垦的奶奶和另一个老太太坐在床沿上。
“你奶奶看着倒很精神”，刘垦说，“我听我妈说她的身子最近不太好。”
“恩，伺候得好或许能多活些日子”
“啊？你伺候你奶奶么？”
“不，我家跟大爷和二叔家轮流照看，我妈不过来，我有时候和我爸一起过来”
刘垦看了一眼床上喘着粗气的老人，叫了一声：“二嫂”。
李老太回过神来，大概是见到生人的缘故，故意装作奄奄一息的样子。她的精神气色却与常人无异，不过人到了岁数，老死总是在所难免，但李老太不愿死，很多次疑神疑鬼地要儿女带她去检查，查不出毛病便要求医生为自己输液，众人都说是她自个儿把自己给折腾死了。
“垦子来了”，老太太说，“我就在你二嫂这坐一会，没想着你能来，不然就回去了”
“慧荷跟我说你在这的”刘垦说，站在堂屋中间，他恰好能瞥到李老太的一张脸，她的皮肤已是沟壑纵横，眼睛却倔强而又明亮，但它们不使人觉得精神，反而有几分瘆人的妖魅。刘垦不敢再去看她，慧荷却坐在她的身旁为她搓手。
“奶，你现在回去么？要不回我改天再来”刘垦问。
“回，我这就回”
“好”说完刘垦便急匆匆地从李老太家出来，他突然觉得一个人能活着是一件多幸福的事，但死，总要无所畏惧，没有遗憾才好。
奶奶把钥匙递给刘垦，“黄色的那一个是开大门的，往右拧”，她说。
刘垦把门打开，扶着老太太进了屋。
“慧荷是个好姑娘，人长得也俊”老太太说。
“恩，她应该找个好人家”，刘垦说。
“也不能尽挑，把自己都剩下了，你说呢？”，老太太这话里似乎有别的意思，但刘垦不愿多想，便笑笑说，“奶，俺大娘是不是又跟你吵架了？”
“这把年纪，吵不动了，她要什么，能给的便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