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垦正要出门去找老太太,一个扎满牛角辫的小脑袋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她的头上横七竖八的小辫子像极了水晶般的花盆里长出的小树苗,小女孩是邻居的孙女小秋。
只见她弓着腰,一手立在弯着的膝盖上,试探性地瞪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刘垦忍不住要去摸她的小脑袋,但突然想起小秋奶奶那张严厉生硬的脸,刘垦便收住了手,但他一出门还是撞见了她。
刘垦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以往大家都叫她海生妈,不过因为她的大儿子叫海生,后来海生有了女儿叫小秋,左邻右舍便唤她秋奶奶,虽然她们家不姓刘,但论辈分她应当叫刘垦的爸爸二姥爷,自然该叫刘垦叔,所以刘垦每每出门只觉得尴尬,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如何与身边的人打招呼,如何打招呼才能周到而不冒犯。
秋奶奶把手背在身后,弯着腰向外跨着咯瘸的一条腿,绷紧似乎愁闷的脸用悲戚的声调在跟刘垦的爸爸说话:“二姥爷,你知道我这个人,这辈子没一点坏心眼,你就挑唆儿媳跟婆婆吵架的事,我从不做的,我这个人,真没点坏心眼……”
刘垦的爸爸边剥花生边听她讲,随意附了几声“是”。秋奶奶便靠近了些,仰脸把右手甩在左手上使劲攥紧说:“这次啊,真怨我,我真多说话啊。”她勉强笑着皱了皱眉头把脸转向刘垦:“垦子来了,你大娘常抱着孙子到我家玩,小孩子贝贝问他老奶奶去哪儿了,你大娘似有怨气地跟他说,‘跳井了’,没过一会儿贝贝的爸爸又抱着儿子来玩儿,我半开玩笑逗贝贝:你老奶奶跳井了 ,你怎么不去拦她啊!”你知他爸爸怎么说——“你才跳井了呢?。”
“他年轻不会说话,您别介意,跟小孩子生气,不值当。”刘垦的爸爸一向不喜欢听人讲这样的事,只能敷衍她几句。
“他不知道你跟我大娘先前说的话,他也真不该这么说,你可别往心里去。”刘垦帮忙解释说。
“你大娘说你奶奶跳井去了,又不是我造谣,你说我平白受了一顿臊。”她又满脸正气地说。“你说我这一辈子,只这一次,人啊!可真不能多说话,没点用处。”
小秋的奶奶又唠叨了两句才把孙女抱走了。见到这些刘垦不免惊诧,缘何老家的农民还是这个样子,不,他们不能叫农民了,地都没得种了哪里是农民呢?拆迁以后住了楼房,就该叫城里人了吧。
刘垦来到奶奶家,却见她的家门锁着,木头门下半米高的门槛与门撇开了一条缝,刘垦小时候常从这条洞里钻进去。如今他却只好在门外徘徊,若有人经过,他或许可以询问他们,但秋老虎势头并未退去,下午五点的光景,街上竟一个人也没有!
与奶奶家隔了一条大路的是李老太太家,李老太是秋奶奶的婆婆,她比刘垦的奶奶长三岁,如今怕是要不行了。这些都是刘垦从妈妈那里听来的,回来不到三天她便把左邻右舍细到煎饼屑的新鲜事全告诉他了。
独自在门外站了一刻钟,奶奶仍旧没有回来,刘垦隐约听到李老太家里有人说话,他却不想进去看,因为据说李老太特别怕死,她常在家烧香祈祷,希望阎王爷多抓些年轻人去地府做苦力,她们这样的老年人似乎是不适宜死去的。
秋奶奶是李老太的三儿媳,她进门时李老太或许有些瞧不上,用李老太自己的话说,看见儿媳妇的丑样她就打心眼儿里不舒服。李老太不曾给过秋奶奶什么家产,也未曾帮他照看过孩子,秋奶奶在自己心里一笔笔记着账,期盼着李老太老老得不能动的那一天。
刘垦正想李老太这么怕死,三个儿子却不见得想她多活几天,因为他们自个儿本来没钱,李老太一看病便要他们三个儿子出钱。李老太的大儿媳花三千元买了她的宅子,然后卖给二儿媳,收了六万块,她的二儿媳和秋奶奶都对李老太恨之入骨。而最讨她欢喜的大儿媳已是风烛残年,她要伺候瘫痪在床的丈夫,自然没工夫伺候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