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铺子在法租界和日租界交界的泥流街。
泥流街原本不叫泥流街,起先叫什么名儿除了喜欢掰指头说老黄历的活古董,已经嫌少有人记得了,而且那里也不止一条街,是整个一大片东倒西歪的烂房子。穷人们拥挤在破木板下,做最脏苦的活儿拿着仅能填饱肚子的酬劳,他们说自己是被人上人踩踏的烂泥,租界区里的贵人们说他们是污染街道的肮脏泥流,于是泥流街这名字就叫开了。
这种三不管地方永远少不了地头蛇,脏乱都是其次,主要是有人做见不得光的买卖。春长风小时候就常被爷爷念叨不能去那玩,否则丢了再找回来的可能就只剩下胳膊腿之类的“零部件”了。春长风十六岁前都没来过这边,一面是因为他打小听话,另一面也是那地方距离海大路实在太远,两条腿走过去得一个多小时。老孟带春长风和玉秋一路插小道,三个人走到杨家铺子时,也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这会儿不是饭点,铺子里没什么人。老孟带人一进去,正打瞌睡的老板听到动静就立刻站起身。他年岁和老孟差不多,四十来岁,个子不高,窄长脸上一双绿豆眼,肩膀上搭了条白毛巾,定睛看清来人,热络地迎上去:“三爷,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带小兄弟吃口你家的涮羊肉。”老孟说。
六月天里谁来吃涮羊肉啊!杨家铺子向来是入秋涮羊肉,入夏卖凉粉凉面的,杨掌柜看着孟三爷,想他是许久没来把这茬事忘掉了。
“天气热起来,羊肉不好卖,”杨掌柜笑着回答,“要不来碗我媳妇做的凉粉?我这还有凉拌的手撕鸡,新招了个小厨子,四川人做得倍儿地道,三爷您赏个脸?”
“成!再来两壶酒,”老孟说着坐下。
“的嘞,您稍等啊!”杨掌柜连连点头,一边应和一边往后厨走。
“哎呀……”老孟侧过身,看着杨掌柜的背影说:“掐指头算算,我这好些日子都没来你这儿了。”
“是啊!上次来是前年冬天吧,我记得你是和曾爷一块来的。那一回他做庄,说卖画赚了不少钱,还请老杨我喝了两杯小酒呢!”杨掌柜笑着搭话。
话说罢杨掌柜见孟三爷脸色忽然沉下去,他意识到自己恐怕是说错了话,但又不知道哪说错了,僵在原地,直看到老孟长叹口气摇头说:“死了,曾三方死了。”
“曾爷死了?他是惹上了什么人!”杨掌柜愣住。
“抽烟膏抽死的,活该。”老孟嘴里说着“活该”,神色却不是骂人活该时常有的愤恨。他摇着脑袋想到过去的事儿,一阵悲凉涌出来,朝着杨掌柜招手说:“等会儿,咱老哥俩喝一杯,今儿我请客。”
“三爷来了,是赏我老杨面子,那哪儿能再让您掏钱。说起来,我这小铺子能撑到现在还得靠三爷罩着,要没了您啊,早十来年我全家就死绝喽!”杨掌柜说着弯腰进了后厨,没一会儿,他端着凉粉、凉拌鸡肉出来,小指头上勾着一根红绳,绳子上拴着一矮胖一细颈的两个白瓷管子。
“这是咱家三年的陈酿,请孟三爷和小兄弟来尝尝。”杨掌柜摆上饭菜,拿起一个矮胖白瓷瓶倒了两碗酒推给老孟和春长风,随后又把另一只细颈的白瓷瓶放到玉秋手边:“我媳妇自己酿的果子露给姑娘润润喉咙。”
“嗯嗯,好。”玉秋笑盈盈地接过来,她心思简单,没人类那么多客套讲究的规矩,饿了一上午的肚子这会儿正咕咕叫呢,所以才顾不得去看旁人脸色。嘴里的话没说完,就已经动了筷子,香辣的凉粉配酸酸甜甜凉丝丝的果子露,她闷头吃得爽快,呼噜呼噜没一会儿就吃了一大碗。杨掌柜见状连忙到后厨又端来碗凉面,玉秋也是不客气,把半碟凉拌鸡丝拨拉到凉面里,又是一大碗下肚,她终于感觉吃到了半饱,抬头一瞧发现这桌上其他人都没动筷子。
“挺好吃的,干嘛不吃呢?”玉秋瞪大大眼睛问。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