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三刻,凌子崇从常洞镇赶回东城门,他在公共马车的候车亭又遇到了一起等车的老许。
只是今天的老许不像往常那么活泼,上了马车后安静地坐在一边,手里捏着二十多张面额不一的银钞,一遍又一遍地数着,满脸愁容。
凌子崇忍不住道:“老许,你再数上千遍万遍,你手里的银钞也不会多出一张。”
老许闻言把银钞尽数盖在自己的脸上,双手往下一摊,长长地哀叹一声:“我愁啊!”
凌子崇问:“你愁什么?”
老许的脸色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我大女儿在太学里受户部侍郎的女儿欺负了,嘲笑她家里穷,父亲是个有名无实的散官,我婆娘昨晚吃完饭后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与我说这事,让我干脆买一辆私人马车,再雇一个赶马的长工,每天接送我女儿,给她撑撑面子。”
“那老许你是怎么想的?”
老许猛地一拍大腿:“我当然是气不过啊,男人最放不下的就是面子,户部侍郎又如何?户部侍郎就能瞧不起我女儿了?”
凌子崇若有所思地说道:“可我记得以前你偷懒被袁主簿训斥‘全画鬼寺就你许澈最不要脸’的时候说过,男子汉大丈夫最放得下就是面子。”
“凌老弟你可就别挖苦我了。”老许的声音听着像是要哭出来一样,“你知道买一辆私人马车有多麻烦吗?”
凌子崇见老许已经掰起手指来:“首先买车厢的门道就多得很。礼法中对散官的规定一直很模糊,能用多大的车厢、怎样的花纹、被几匹马拉着我都得先去问了负责散官礼制的官员再去车行订做。
“然后是买马,里面的门道也多得很。买马总得把它放马厩里养吧?紫京这个寸土寸金的鬼地方,想养马我得把一楼起居室的墙壁砸了改成马厩,但这样家里用餐的厅堂也得改到二楼去,总不能一家人就着马粪的臭味下饭吧,再说那马车夫……”
凌子崇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起来,感觉自己要被老许滔滔不绝的苦水淹没了。
好在马车很快到了北城区的目的地,凌子崇如蒙大赦地与老许道别。看着老许丢了魂似的背影,他除了默默地同情也没办法有更多的表示。
凌子崇刚拐进左手边的巷子,耳边忽然传来卫兵的呵斥:“马乘风,平日你爹在东德坊撒泼就算了,这北诚坊都是官员住所,你爹若不小心伤到哪位大人,你赔得起吗!”
凌子崇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年轻男子正牵着个肮脏邋遢的老头,向引桥附近的紫京卫鞠躬赔罪。
“军爷教训的是,家父年纪大了,脑子糊涂,希望官爷不要见怪,一点薄礼,还请官爷笑纳。”
男子摆出副精明的笑容,从怀里取出几张银钞,卫兵铁青的脸终于放松了些,正要伸手去拿,他身后的老人忽然怪叫一声,往卫兵身上扑去,大喊道:“谁也别想欺负我儿子!”
“马老丐你活腻了?”紫京卫又惊又怒,转腰抽刀,想给眼前的老头来点教训,可那刀拔到一半却怎么也拔不出来,他不由得咒骂,“奶奶的,刀鞘怎偏生这时候卡住了!”
凌子崇微微皱眉,那紫京卫不过点意中境的水平,看不出刀鞘的玄妙,可他却看得一清二楚,刀鞘不是被卡住了,而是被沼泽般粘稠的内力堵塞,人为地锁死了。
马老丐已近身侧,卫兵连忙将拔出一半的朴刀连同刀鞘一起掷向他,马老丐身形一顿,往后撤步,想躲开砸来的刀身,卫兵却欺身上前,双掌齐出,刚才的掷刀不过是佯攻,现在拳脚功夫才是制敌关键!
磅礴的内力顺着卫兵的双臂流淌而出,仿若一条奔涌的长河,霸道地摧毁挡在面前的一切事物。
这是南国行伍间的功法,“长河诀”的意境。
眼看卫兵的拳头就要砸在老头的面门上,那叫马乘风的男子忽然叫了一声,凌子崇以为他是想向官爷求情,心说他喊得有些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