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的容颜,直到女子目光中露出嗔色,拾儿才脸面一红低下头去。这一低头,却再无勇气看她一眼。
女子又是一声轻叹说道:“你既找得到这里,想来也不是外人。高公公还未到吗?当真让人心焦。他们让奴离开这里去什么东瀛,可这里是奴的家,长安城中还有三郎,也不知他是否安好。奴是故人难舍,故土难离啊。”
拾儿动了好奇之心,忙问她道:“夫人便是易娘子吧?”
女子容颜一变,厉声道:“易娘子?这里哪有什么易娘子,这里只有未亡人玉奴!”女子似乎觉出自己的失态,娥眉一敛,轻轻站起身,口中吟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唉,这个世界上真正懂我心的,一个是我的三郎,一个便是太白先生了。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唉,不提也罢。”
拾儿不知三郎是谁,便接口道:“可惜太白先生仙逝了。”女子略感诧异,问道:“哦?当真么?谪仙大才,真是可惜了。”拾儿道:“当真。伯父帮忙料理了后事。每次伯父说起,也是喟然而叹。”女子道:“如此说来,贵伯父与太白先生交情不浅,想来也是名士,不知他尊姓大名,可方便说?”拾儿道:“伯父与太白先生同在裴旻将军门下学剑,太白先生年长,伯父事之如兄。伯父名讳姓卫单名一个旷字。”女子略作思索道:“当年长安富豪中似有一人叫做卫旷,也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既是裴旻门下,想来必是高手,也不知少年跟着叔父学得几成功夫?”拾儿道:“家父与伯父乃是击鞠营的兄弟,情同手足。在下的功夫却是家传的。”女子听到击鞠营三个字,脸上登时有了神采,上下打量拾儿一番道:“你父亲也在击鞠营中?不知又是哪个?”昙拾儿道:“家父名讳,姓昙名拓。”女子低头想了一想,口中念着:“昙拓?有些印象,似乎是十六卫的军官。”又道:“我的三郎就是个击鞠的好手,他的击鞠营更是个个骁勇。可惜,这等男子的玩意儿,奴却心下不喜。奴只喜欢丝竹乐舞,还有那霓裳……”
说到“霓裳”二字是,女子满面的向往,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
拾儿见此女对长安掌故甚熟,心中甚感疑惑,又听她说起这个击鞠营竟然是她的那个“三郎”的,更是摸不着头脑。忽地一个念头从心底冒出,自己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却听女子又懒懒地道:“唉,今日说了许多的话,奴竟有些困乏了。今日之事莫与人言,且等晚膳之后你再来此,并带一些酒水过来,奴已经很久没有饮过酒了。”
拾儿辞别女子出来,颇有些魂不守舍。这女子分明便是兄长小野石根口中的“易娘子”,但举止气度却总是让他想起传说中的一个人。
拾儿信步来寻察蒙蒙,这女子近几日忙得很,又随父亲出门了;到小野房内时,兄长将养伤情,已沉沉睡去。寺中女尼个个不熟,拾儿取了些银两依旧走便门出来,找人问清了方向,直奔东市。
兵乱之时中都蒲州也曾被贼兵占领,好在官军收复迅速,因此未曾遭受大的毁损。中都即控黄河漕运,又扼天下之吭,水陆往来极为方便,如今较之东西二都,竟多了几分的繁华。
拾儿问到东市最大的酒肆,捡上好的葡萄酒买了两坛,又在市中坊内寻细菜买了一些,知道寺中禁忌,并不雇人,依然从便门回到寺中。
晚膳时,察蒙蒙随父亲回来,一进寺中便来寻拾儿说话。拾儿有心问她塔中女子之事,又想曾答应那女子不与人说的,难免吞吞吐吐。察蒙蒙见拾儿虚以应付,心中闷闷不乐,使个小性,扭身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