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殿内，这是皇帝召见大臣的地方， 而如今空荡荡的房间内只有龙椅上那道落寞的身影，呼吸的热气在空气中散开，奏折堆放在一旁，他并未理会，眼神如墨色般深沉，一滩死水，只映衬出落日余晖。
陈善守在门外，无奈地叹了口气，三年了，皇上经常这样坐着，如同枯木一般，仿佛稍一拉动线，就会以摧枯拉朽之势坍塌。他在想一个人——那位闯文德殿的皇后，陈善知道。
那天，正门前，凤辇落，一袭苍衣，长裙曳地，锦云点缀，蚕丝覆底，头戴凤冠玉摇，眉目未着浓妆，只几笔勾勒，更衬端庄大气，只是不同于往常的清缓持重，皇后的步伐略显慌乱，临进门时，示意他带人退下，皇帝默许了。
屋内的争执声不绝于耳，因为离得远，听不真切，但跟随皇帝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皇帝和皇后言辞这般激烈。直到两个时辰后，皇后披散着头发缓缓走出来，神色一片死寂，他看到凤冠就那样放在文德殿的地砖上，从此再也不曾带起。
皇帝和皇后是少年夫妻，在一次先皇安排的寿宴上相识，情投意合，在先皇和北疆王的商议下，给两人赐婚，婚后多年琴瑟和鸣，鹣鲽情深，皇后待人宽厚，处事精明，整个王府被打理的井井有条，让人叹服，全府上下没有一个不赞扬皇后贤德的，就连先皇后都规劝诸位大臣夫人以皇后为标杆。后来，皇上即位，天下的重任压在肩上，皇帝丝毫不敢懈怠，整日整日在养心殿批改奏章，一连几月不曾休息，直到熬得身体得病，方才肯休养片刻，偏偏这时，大皇子又犯上作乱，幸而被及时发现，皇帝那一次雷霆大怒，下令将大皇子囚禁于冷宫之内，一应参与者皆斩，并株连三族，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皇帝变得越来越喜怒无常，沉闷孤僻，怀疑每一个人，甚至是皇后，为了巩固君权，他开始削藩，开始筹备自己的影子亲卫，帝后因为此事常常发生争执，也渐渐开始疏离了，那位龙椅上的人真的成为了孤家寡人。
皇后抱病静养时，他曾私下里探望过，帘幕后，那位风华绝代的皇后倚靠在靠枕上，他俯首泣泪，劝皇后好好休养，一应物品一定让内务司配置齐全，帘幕后传来的声音难掩憔悴“陈公公，你跟随皇帝多年，忠心耿耿，本宫看在眼里，以后还托公公继续好好服侍皇上，仔细甄别皇帝身边的侍从，万不可让居心不良之人侍君侧，皇帝秋冬时易咳，记得多备些太医馆拟好的药。另外，本宫请求公公千万护我子女在宫内平安，以泽还小，本宫实在不忍心他经历这么多人情冷暖。”
这番话与其说是嘱咐，不如说，是托付。
陈善再次叩首，含泪领命。
再次看到皇后，是在她病逝那天，屋内屋外跪倒一片，哀泣声不断，帘幕撤下，凤眸紧闭，面色苍白，他跟在皇帝身后，看着皇上踉踉跄跄地向前，他一言不发的凝视着床榻上的人，唇角微微抽动，两行泪从眼中滑落。
“阿离...你是不是在怪我没有来看你...故意和我闹。”
“阿离，我来了，你不可以离开我的，快起来，和我说说话。”
“阿离，你不是想回漠北赛马吗？我陪你去好不好？我们现在就走。”
“阿离...”
皇帝伏在榻前，温声唤道，拉起冰凉的手捧在自己的脸上，他想让她醒醒，再说句话，再抚摸下自己，可是，不会了。
那天，那个极重威仪的帝王，此时瘫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就像个无助的孩子，再也找不到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