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吃了一惊，正待焦躁，仔细一认，却道：“你莫非蜈蚣岭张巧儿？”
水月尊者使劲儿点了点头。
武松道：“你是如何成了女和尚？”
水月尊者道：“那日离了恩人，入县城投奔族叔，因他屋舍狭小，起意为他买个大房舍，不想吃了官司，连累族叔举家搬迁，路遇强人，为法尊所救。我自思色字害人，连累父母身死，本想苟且偷生，再做良人，又连累族叔一家几乎丧命，万念俱灰之下，情愿出家。”
武松道：“其中备细，张太公那老儿倒是说过，与你所说几乎无二。那头陀寺，难道是僧尼共修之所？”
水月尊者道：“那时法尊不过是个塔头，也曾以僧尼共处、易生非议为由，坚持不纳。我一路跟随，直至攀入吐蕃，因身体柔弱，又大病初愈，高原空气稀薄，长途跋涉之下，晕死于头陀寺外，被头陀寺住持救起。疗愈之后，当任法尊便要驱逐，法尊以我笃诚为由，说我一路苦行至头陀寺，已历佛考，若闭门不纳，恐教参修苦行一脉的佛弟子灰心。当时怀铅罗汉在侧，亦觉动容：‘此女苦行求佛之诚，我远不及，若佛门不纳，我又有何面目忝颜立于佛弟子之列？若师尊不纳，我甘愿纳还度牒，发愿还俗。’由是说动，让我拜于法尊之下，法尊失了塔林舍利，我便随他入悔过岩思过三年，枯灯古佛，心如死水，自此长驻在彼。”
武松道：“你既然心如死水，当无喜无怒，何来嗔哭之态？”
水月尊者道：“佛陀亦非无情，也曾流泪，只因真情到处，情难自禁。”
武松道：“你那族叔，再度蒙祸，烧了庄子，正去头陀寺投奔你，图个安身立命，你跑到这里来，却让他扑个空。”
水月尊者道：“他去寻我，寻到与否，都是缘法；今日重遇恩人，亦是缘法。各有缘法，不必强求。”
武松道：“你先起来，莫要跪地，成何体统。听你这般说，什么道理都是缘法，都被你们这些修佛人说了。”
水月尊者只是流泪：“先法尊在时，见我时常诵经祈福，经常通宵达旦，故而过问。
我说：‘受人之恩，生受善果；既归佛门，无以为报。故而虔请我佛，好生照觑。’
先法尊答道：‘如你所愿，佛岂不沦为役使之辈？生受他人善果，理当广种善因，轮回受替；你因他而活命，你之所为，即为善果之延续，果报业力，教他自然受用，何必劳役我佛，缘木求鱼？’
我说：‘果报业力，来世之报；我若祈愿他现世安好，该当如何？’
先法尊道：‘那就现世相报罢。’
我说：‘佛说三性，便证来世；我归佛门，何来现世相报？’
先法尊斥责道：‘咄！修来世，莫如修现世。若只为来世，佛陀苦行数十载，是为来世，抑或今世是修！？来世现世，皆是虚妄，修世之心既起，足见陷入‘知见障’，汝何不反思···’”
武松听得焦躁，拂衣而去：“你这厮，碎碎念个不停，是故意要赶我走，我走便是。”
法尊与怀铅和尚听了一回，却也未曾开口说什么，直到武松受不了啰嗦，愤愤离去，才走上前去，扶起水月尊者。
怀铅和尚道：“看来，你要修现世了。”
水月尊者再度跪地：“法尊在上，弟子觅得恩人，见他残疾，多有不便，情愿奉养，为其左手，偿其善因。”
法尊道：“你觅佛之因，在于看破；你入门之途，始于苦行。佛因佛途，无非起于苦海挣扎，此心难安。佛门本非教人心安之地，而是教人明心见性之处，你既然已经明心，何必请辞？”
回过头来，说道：“这里有个伤患，因果牵系，非你不可。怀铅师叔，我们走吧。”
水月尊者问道：“谨遵法旨。敢问法尊欲往何方？”
法尊道：“心之所向，既为脚步所往。希昙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