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闲云早已饥肠辘辘。
但好在盖世大侠方巨侠回来得足够快。
傅闲云用手中拄着的木棍敲了敲地面,一双丝毫不对称的眼睛高高吊起,咧嘴一笑,露出满嘴乱牙,毫不客气地说:“阁下既看了我的热闹,总得付点代价吧?”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明明是他自己要在长街上与人纠缠,将这段热闹瞧去了的人也绝不在少数,他却偏要找方歌吟三人付出代价。只是方巨侠也不是常人,他脸上表情未变,便问道:“什么代价?”
“请我吃饭。”傅道长龇牙咧嘴,拍了拍自己空空如也的肚腹:“我早就饿得很哩,便是吞下一头驴子也不在话下!”
小白姑娘忽然笑了,她本就生得一副天仙化人,闭月羞花的模样,此时笑起来,更显美艳不可方物。她一笑,傅道长也痴了,眯起眼如痴如醉地盯着小白姑娘,却绝非痴迷她风华绝代的皮相,而是认真观赏着在那美丽皮囊之下,一道惊心动魄的炫目雷光——只是这雷光不似自然惊雷一般无拘无束,而是宛若被囚在一片不可窥视的樊笼里,左冲右遁,就是不得自由。
傅道长咧嘴笑得更深。似他这般的痴人、像他这样的狂徒,竟也不能免俗——他已孤独地够久,久到太过渴求,渴求在他漫长的旅途中,能够得遇一位同路人。哪怕这位同路人与他道不相同,但天理长存,大道三千,总能殊途同归。
他以众生为道,于困顿中摸索过漫长岁月,终于斩断枷锁,一朝入道。亦有人以武入道,堪称不世奇才,秀绝群伦,心思澄明,只要斩去枷锁,便可奠定道基,堪称为他的同路人。
小白姑娘脸上笑意淡去,冲着这位神色癫狂的叫花问道:“那你方才为何不吃了你的驴兄呢?”显然她也将傅道长以驴为友、与驴论兄弟的言论听了去。
傅道长笑嘻嘻地看向小白姑娘,事实上他眼中已容不下其他人,只有这位丽人,这位“枷锁”、“锁链”、“囚笼”的化身。他对待特别的人,便用特别的方法,于是敛去笑容,面含悲切地说:“我虽能吃得下一头驴,却是万不能吃自己的驴儿的。”
他幽幽长叹,“驴儿伴我共游山川美景,与我同看四时风姿,我病了,它不弃我而去,反而驮我四处寻医,我渴了,它又带我去溪边饮水,让我不至渴死。它对我太好,予我太多,寻常丈夫妻子间也难免生有龃龉,驴儿却实在知心,从不欺我、瞒我,更不恼我、骗我,不瞒姑娘说,我虽将它抵了出去,心里实在难受得很。”
他声音嘶哑,语气平板,样貌奇丑,实在不是个讲故事的材料,方歌吟与桑小娥听了,只觉他既已将驴儿丢了,此时又言不舍,实在是贪生怕死,巧舌如簧,虚伪不堪。可这番话落入小白姑娘耳中,却仿若魔音贯耳,平地惊雷,竟不由自主陷入到回忆中去。
温小白的美貌已足够令人惊心,可容貌的优点,却又只是她身上微不足道的一点长处罢了。她善解人意,多情侠烈,敢爱敢恨,足以称得上是当世奇女子。
她师从淮阴张侯,跟岭南“老字号”温家也很有点渊源,多年前偶然间结识了现今的洛阳王温晚,一时间成就了一对恩爱逾恒的璧人。可美玉难免生瑕,她以为的倾心爱侣早有爱妻,只将她瞒在鼓里,待她发现,心高气傲如她,自然不能接受自己插足夫妻之间,立时挥剑斩情,抽身而去。
到了京师,她又与当时号令京师的第一高手、执掌“迷天盟”的一代宗主关七真心相爱,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生活。只是关七盟内事务缠身,本人又醉心武学,时常冷落小白。小白渴求全心全意的爱情——她这般对待关七,自然有资格要求关七这般对待她。可关七爱她,同时也无法丢下权势、武功,温小白顿心生一计,故意与对手六分半堂的雷损交往日频,有意使关七生妒。
其后种种,对于温小白来说已是不堪回首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