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敬觉得, 自己这一生,可算是见识遍了你方唱罢我登场。
犹记当年,他为旧主报仇之后, 又为了保全家族出家为道。
只可惜, 他们家的人作得太狠, 就算他曾立过不能明说的从龙之功, 也还是没把他们保住。
好在他们作恶不算多,虽然爵位和家业都没了,但人都好好的活着。
他躲在道观里吃了两年金丹,直吃得双目赤红,口舌溃烂,整个人烦躁的恨不得解衣狂奔。
后来见他儿子虽然蠢笨依旧,但总算是安分了下来, 贾敬就试探着给自己留了一线生机, 把那要命的金丹换成了养生的药丸。
恰逢天下越来越乱,不是这里闹灾,就是那里叛乱, 圣人本身的才能不足,坐稳皇位已是让他焦头烂额,自然也管不了早就出家的贾敬了。
看来, 是天不绝他。
贾敬松了口气,当真沉下心来颂念道经。
以往那些入眼不入心的经典, 如今真的看进了心里, 他才明白为何佛道两门能传承多年。
不管佛门和道门这些年出过多少败类,他们经典却都是导人向善, 能与人心灵宁静的。
只是自来一样米养百样人, 不是所有入了佛门和道门的人, 都能沉下心来研读经典,遵循先贤之道的。
错的从来不是某个流派或某本经典,而是险恶的人心。
道经读得多了,那些多年积压在心头的往事,也终于慢慢淡去。
再想起端敬太子时,他虽敬重依旧,也依然惋惜,却不再愤世嫉俗。
太子已经薨逝,活着的人还是得好好活着。
毕竟,端敬太子特意选了那般惨烈的死法,不就是为了保全他们这些旧臣吗?
若能重来一次,贾敬自然会利用自己的先知先觉,帮助端敬太子躲过死劫。
可世间哪有这种奇事?
他在道观里日复一日地修行,眼见得京城大乱,眼见得判军入城,眼见得改朝换代。
叛军攻破城门后,观中大小道士都慌乱不已,纷纷脱下道袍,收拾细软,扮做逃难的百姓,以期躲过叛军的搜刮。
半天时间不到,这个由贾家出资建造的道观,就只剩下了贾敬这一个老道士。
贼军闯入道观,但见门窗破损,桌椅横斜,就连米缸里的米都被人搬空了。
只有三清殿还算整洁,但打眼望去,也没有半点儿值钱的东西,只有蒲团上坐了一个默诵经文的老道士。
贾家人都生得好,贾敬这些年又修身养性,早年因吃丹药而蜡黄充血的面皮,逐渐恢复了曾经的白净。
三缕长髯垂于胸前,一身道袍蔽旧而整洁,便是在刀斧之下,他依旧泰然自若,手掐子午决,不紧不慢地颂念《灵宝度人经》。
那些叛军原本十分粗鲁地踹开了殿门,开了门之后却只敢看看,不敢胡乱翻动半分。
究其原因,便是贾敬此时太有神姿,任谁看了都是个得道高人,几十个叛军挤在门口,竟无一人敢越雷池半步。
贾敬不紧不慢地念着经,这些人真就站在门口听他念。
他的心境十分平和,声音沉稳,自有股安定人心的力量,一篇经文听完,那些叛军心中的杀性,竟是消磨了个一干二净。
如此一来,就更没人敢惹这个老神仙了。
经文念完之后,贾敬才淡淡道:“诸位居士来晚了,那群老道士、小道士早把值钱的东西偷走了。”
众叛军面面相觑,好半晌,还是这群人的小头目上前两步,非常恭敬地抱拳施礼,“道长息怒,我等打扰了。”
贾敬也不怪罪,只是轻轻摆了摆手,“此乃老道清修之所,尔等去吧。”
一众乱军如蒙大赦,急忙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同时还警告同僚,这道观里住着一个老神仙,叫他们千万不要打搅。
就这样,贾敬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