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中。
钮祜禄氏刚送走几个来请安的小阿哥, 就听门前通报御驾造访。
她笑着向身侧贵嬷嬷道:“皇帝还是这么爱逞意气。”
明明执政多年,却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些许一点小事就白眉赤脸。
贵嬷嬷垂眸不语, 皇帝习惯了予取予求, 旁人休想违拗其心意,动辄大动肝火, 他盛宠多常在, 旁人自然得唯他马首是瞻,如今却是他的亲额娘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怎能不恼?
钮祜禄氏惆怅叹了口气,倒也不慌, 只让人备茶准备待客。
乾隆进门时, 惯例先问了太后身子, 他虽气恼,却还没忘记礼数,又嗅见室内那股馥郁茶香, 皱眉道:“皇额娘怎么喝起了普洱?”
他记得太后最爱老君眉,若是为招待他, 也该上龙井。
钮祜禄氏徐徐给他斟了一杯,轻描淡写道:“皇帝才在永和宫用了膳,这一路踏着雪气过来, 恐怕积了冷在心里, 正该喝点普洱消食。”
语气却是极温煦的。
乾隆面容稍霁, 眼中亦且有些滋润, 皇额娘还是如小时那般关心他饮食起居。他不由得想起早年母子俩相依为命的时光,固然他一直颇受皇玛法倚重,可先帝爷未必这么想, 皇额娘又不怎么得宠,先有李氏生的长子弘时,后有年氏生的幼子福惠——年氏得先帝钟爱,故而在福惠身上亦格外用心,幸而此子命短,否则恐仍有变数。
如今隔着几十年的岁月往回看,他不免想到皇额娘为他付出的辛苦。
当然乾隆也没忘记正题,“好端端的,您为何要责罚多常在?”
那幅炕屏他可是看着郁宛怎么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对她这么一个爱犯懒的姑娘而言,真可谓呕心沥血,皇额娘不赏赐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责罚?何况这件贺礼还有他的手笔,岂不是连他当儿子的脸也给打了?
乾隆道:“就算多常在技艺不精,把那萱草绣得有些走样,您也不该为这个跟她置气,毫无容人之量。”
说句不中听的,他真觉得皇额娘老糊涂了。
钮祜禄氏叹道:“皇帝,你真当哀家分不清萱草跟兰花么?”
漫说只是旁人只言片语,就算多常在真个不知禁忌绣了兰花上来,那也没什么——难道她还能在阖宫把兰花禁了?死人不作数,纵使她跟敦肃皇贵妃从前有再多恩怨,如今也该烟消云散。
乾隆一怔,“那您是为什么?”
钮祜禄氏定定望着他,“你扪心自问,打从博尔济吉特氏进宫的这半年来,你明里暗里宠幸了她多少回?秋狝的时候胡闹也就罢了,连南苑也只带她一个人去,你可知多少人在背后议论,说你荒淫纵欲,恣意胡为?”
被母亲当面点破,乾隆老脸上难免有些微红,可他一向自负惯了的,有错尚且不认,何况没错,“这都是无稽之谈!若真有人敢这般议论,皇额娘就该问着她们去,好好抓几个嚼舌根的,宫里自然就安生了。”
钮祜禄氏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管得住一个后宫,管得住朝臣、管得住天下人怎么说?你要真为了多常在好,就不该将她置于流言蜚语之上,这是害她。”
乾隆轻哼,“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难道连宠幸一个喜欢的女人都得看旁人脸色?”
那也太荒唐了些。
钮祜禄氏默然半晌,“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你难道忘了孝贤皇后跟慧贤皇贵妃?”
两位皆是他曾盛宠过的女子,可下场万般凄凉。孝贤贵为皇后,连丧二子,这其中有无旁人手脚也说不定;慧贤皇贵妃枉喝了大半生的坐胎药,却连怀孩子的福气也没有,纵使风光无匹,如今也只能落得一声唏嘘。
提起孝贤,乾隆脸上总归有些动容,可他素来倔强惯了,哪怕是生母的肺腑之言他也未见得肯听,“皇额娘的意思,难道是朕害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