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觉得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她是平民家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两个哥哥和三个姐姐,还有一个没养大便夭折了的长姊。父母对孩子的爱早就被一张接一张多出来的嘴消磨掉了,对他们的盼望,只有赶紧长大开始养家糊口这一点,能活着就活,活不下去就听天由命。
父母对孩子的态度究竟如何,从名字上便能窥见一斑,她的母亲在生她这第七个孩子的时候,实在没那个闲情逸致,给她起个既有美好寓意又好听的名字了,就把她夭折的长姊的名字拿过来给她用了,叫玛丽。
这个名字实在太普遍了,全村十个女孩子里估计八个都叫玛丽,剩下的两个家里也肯定有叫玛丽的姐妹。为了把这些玛丽区别开来,大伙儿都自发给她们取外号,比如长脸的玛丽,牧羊的玛丽,挤牛奶的玛丽和破锣嗓子玛丽之类的。
但在一干玛丽中,只有被叫做“病秧子玛丽”的她最不受人待见。
玛丽也不想当病秧子,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像他们这样的平民,哪怕遇上丰收的年份,日子过得也实在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既要向教会缴纳什一税,即所收获的作物和喂养的家畜的十分之一,又要从被教会拿完的东西里,找出最好的缴纳给本地的贵族们抵作税金。被两座大山这样明拿暗抢过后,剩下的东西能让他们支撑到下次收获饿不死,就已经是上帝保佑了。1
因此,玛丽的母亲就连在生她的时候,也没能吃上多少有油水的饭菜,更是在分娩前几天还照常外出放羊。那段时间正好赶上教会前来收什一税的是个新来的神职人员,下手那叫一个没轻没重,毫不客气地就牵走了他们家最肥美的羊羔和准备留作种子的谷穗,玛丽的母亲不得不加倍干活,养更多的小羊,才能把被征收走的税补回来,让一家人不至于饿死。
这样一来,玛丽一生下来,就病恹恹得让人见了直皱眉,每个见过她的人都心想,她真的能活到长大吗?
而玛丽后来的成长轨迹也证明了这些人的忧心不无道理。她三天两头都在生病,可他们家里穷,根本看不起医生,更别提最近的理发店离他们有几十英里,她的家人们不可能放下手头的工作陪她去放血。2
然而不知是不是上帝果然眷顾了她的缘故,玛丽哪怕没放过一次血,也成功地活了下来,挺过了大大小小无数次疾病。
只是这一次,玛丽的好运气看来到头了。
她这次生病的时候,正好遇上教廷派来的主教在附近的教堂巡视。在听说了玛丽久病难愈的状况后,这位好心的主教便心生怜悯,便做主把她接到附近的修道院疗养,还请了有名的医生和理发师来给她催吐、放血。
——自医生和理发师来到修道院的那天起,玛丽的身体状况便像是从悬崖上奔涌而下的瀑布似的,飞快衰弱了下去。
玛丽的好运再也不能庇护她了。以往她在床上躺几天就能好的风寒感冒,眼下让她浑身发软,眼前一片昏黑,高热难退,以至于她哪怕轻轻喘一口气,都能感受到喉咙里和胸中有灼热的血气要喷涌出来。
将她送到这里的主教恐怕也没想到这点。在他看来,玛丽这样穷人家的孩子,在得了病无法医治的情况下都能撑过去那么多次,眼下有了更专业更权威的医生的照顾,还不得飞快地好起来,比一头小牛犊还要健壮?于是他只留下了能够请几次医生的钱,便回去述职了,完全没考虑过“如果玛丽的病一直好不了怎么办”这点。
不,或许主教想到了,但是他不愿认真处理。
对他而言,随手照顾一个重病的农民女孩,就像是贵族少女们随手喂了喂路过花园的漂亮猫狗一样,只要尽到了心意,让自己心里过得去就可以了,日后还能以此为证,大夸特夸自己的善良仁慈。
至于这个病秧子以后会怎么样?谁管呢。你见过哪家贵族少女在喂完那些小动物后,还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