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绒在黑暗中逃了一夜,身后是穷追不舍的狼群,她跑得毫不知疲倦,只是口干舌燥,脑袋热得要命,四肢又像冻在冰窖里,冷热两股力在她身体里乱窜,冲得她疲软无力。
“公主……公主……”穗儿的声音从遥阔的天际传来,渐渐晃入她耳里。
睁眼时首先反应了一会儿,不是米白色的帐篷顶,是层叠累缀的华丽帐帘和淡金色绣花的衾被。
是了,她在北昭,在龙栖山脉最东边的云顶山庄。
被北昭太子捆了双翼,看在这里。
司绒揉着额头坐起来,喉咙被烧透了,声音嘶哑:“渴。”
穗儿瞥了眼外屋,压声道:“北昭的太医想要给您把脉,大伽正在正屋和他坐了一夜。”
昨夜,她看着穗儿:“昨夜我是怎么回来的?”
“奴扶您回房的,”穗儿端杯子过来,扶着司绒喝了一杯药茶,“灯坠之后,稚山要进亭子,太子近卫拦在木道外说无宣不得入,稚山动了手,生闯进去的。”
动手了?
司绒问:“太子走的时候,脸色如何?”
“看不出区别,阿蒙山的冰雪都没有他冷。”穗儿小声嘀咕,搁下茶杯后,拿起了昨夜司绒穿的纱衣,双手提着纱衣两侧,微微一拉。
薄薄的纱衣上,后心的位置有一道利刃所划的痕迹,司绒手一颤,后心感受到一阵刺心凉,那是后怕,她的手不自觉地往后伸,覆着自己的后颈,掌心却触到了异常的鼓起。
司绒两指一捏,后颈缎带系了个死结,她怔了一怔。
“公主啊,”穗儿偏头瞧见了,她懊恼地弯身过来,给她解着结,碎碎念道,“奴婢说过绳结不是这样打的。”
“……”不是她,司绒在心里默念,这真不是她系的!
穗儿的手灵巧,解绳结时司绒后颈感觉到一点痒,这触感顺着她的颈部往上,攀到头顶,把浸在夜色里的一块块记忆碎片捞了出来,它们以触觉和嗅觉的方式在她身体里重复出现。
·她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带着另一个人的温度。
·鼻腔里似乎有浅淡的雪松香。
·曾在她后颈划过的手没有穗儿那么灵巧,更粗砺,有薄茧,还有扳指的冰凉。
·呼吸的热气从头顶传来,薄薄地贴着她额头往下游。
司绒徐徐地弯起了唇,他想杀她,可是没下手,还帮她系了小衣的带子,这结打得很紧,穗儿到现在都没解开,那么他动手的时候一定在生气,生气是情绪波动,情绪波动对她来说是好事。
她需要这情绪更强烈,更多样。
兵粮兑换在即,反正他也杀不了她。
屋子东面的窗缝被风扑得更大了,秋阳杲杲,驱散浓雾,薄薄一道铺在地面。
真喜欢太阳啊。
半晌,穗儿重新给她打了个漂亮的结。
司绒把纱衣团一团,说:“烧了吧,和前几日那块帕子一道烧了。”
“是,”穗儿转头瞅屋外,“北昭太医像黏糕,坐在外屋赶不走。”
“大伽正年纪大了,请他回去歇息,”她看了眼床帷,“让太医进来。”
邱太医本名邱屏,常年在龙栖山脉值守,昨夜突然被太子传召,却被禁军带到云顶山庄。
他祖上都是太医,对宫闱秘事见得多了,知道要当太医,首先自己先得是个病人,适时地聋,适时地哑,适时地瞎,适时地装傻充愣,顶上人怎么明暗交锋,怎么你来我往,都是大佛们的事。
可他人到了,草原的大伽正也到了,温和地拒绝他一次又一次的请脉,终于挨到天亮,隔着帘子规规矩矩地给阿悍尔公主请了脉,掉着书袋拽了几句医书,开了方子请小药童抓来就算完成了这趟差使。
谁知挎着小药箱出云顶山庄时,又撞上了九山大人。
邱屏心中感叹东宫当真将阿悍尔盯得紧,面上不露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