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随军战死,母病故,温四娘见他一个小儿可怜,便将他带到院子里,做了侍奉九公子的小厮。
回神时,那小仆已走过来问道:“九公子,您的伤还好罢?是不是六公子和七公子又作弄您了?”
一靠近,他就嗅到他身上有股酸臭与木烟混合的味道,再随意打量他一番:衣裳上边粘的泥土湿润,大部分泥巴聚集在肩、腰还有腹部这些手容易够着的位置,如果没猜错,他身上的泥应该都是他自己刻意糊上去的;再看他鞋底沾着泥土,鞋面上却没什么泥,只有数个重叠的鞋印,想来是去了什么人多的地方。
至于他口中说的什么车轱辘陷在泥巴里,差些滚下山崖之类的,想必十有八九都是哄人的鬼话。
联想到之前温四娘礼佛晚归,他大概明白该是这家伙在外玩乐,把接温四娘回府给大夫人做寿这事都给玩忘了。
到底是养在身边的孩子,温四娘也是心软,总替他遮遮掩掩,怕是迟早给他惯坏。
想到此,闫放不动声色将口里的红枣抿碎:这么个人留在身边,好像也没什么作用,要不……剁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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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戊姜城里的热闹声不减,来来往往的行人比起白日不下少数。
披一身黑袍的人越往红皮子街走,街市就越乱,人也越多,里头也越喧闹。
“来来来!押大赔大,押小赔小,买定离手!”
吆喝声从红皮子街的黑坊子里传来,自外朝内望去,里面人头攒动,少不了是下三滥者正在赌钱。
坊外则是家肉铺,肉铺摊边用铁钩倒挂了只对半劈开的羊,血水从羊嘴里淌出,顺着地面一直流到坑坑洼洼的烂石路边。
黑袍人踩着湿淋淋的血来到肉铺前,脸上带着刀疤的屠夫见有客上门,吐出嘴里叼着的木烟,用手拍了下砧板,巨大的力道震起了立在砧板上的刀。
铁刀在空中打了几个璇儿,即将落下时被他一把握在手里,随后他不耐烦用刀背敲了敲砧板:“要什么?”
来人不说话,只掀开了黑袍,露出一张白皙清秀的脸。
拿刀的屠夫愣了愣神,看清这人是谁,不耐烦的神情瞬间变得又惊又喜:“少主?您,您怎么来这地方了?”
说完后他顿了顿,眼尖地察觉到他脸上似乎有些未淡去的淤痕,忙问道:“您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府里有人欺负您?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属下去替您收拾他!”
“不碍事,听说你在此处谋生,过来见见你。”
沈宣章望着他淡淡一笑,不露锋芒,显得少年老成。
“这红皮子街又脏又乱的,别把您衣裳弄脏了。”
他忙将他请进铺子里,找了块看上去还算干净的布巾使劲擦了擦油腻的凳面。
“都是武将出身,哪有这样讲究。”
见他有些局促,沈宣章停下前行的步子,不再朝里去了,只端量一番屋里的混乱景象。
自从沈家军在蔺江一战损失惨重,他父兄去世后,余下的兵将大都被遣散,要么卸甲归田,要么在城内混些杂事。
“少主能惦记属下,已是属下莫大福分!”
他闻言朝他躬身行了拜礼。
“本是赴战场杀敌之人,却终日在此做起买卖营生,想来怕是难为你。”
铺里都是肉腥味,直到外边黑坊子里点燃的楤木烟被风吹进来,才将腥味驱散了些。
这话似是戳到他伤心处,他脸上的刀疤颤了颤,苦笑一声:“少主,没什么难不难为的,就一日过一日,时不时想起过往,觉得怅然罢了。”
“只是怅然?”
他看向那把被他磨得无比锋利的刀,仿佛磨砺出了他此生的不甘。
“少主,沈家军已散,属下纵是不甘,又能如何?”
听他这样问,少年脸上多了种异乎寻常的神情,一双漆黑明澈的凤目里,闪烁着犷野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