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稍稍消退,屋里的三个男人穿着青褐色的短打相继出来进灶房舀水喝。杨父年不过四十,长子还未娶妇,长年伺候庄稼已经累弯了腰,面上黝黑,神色严肃,眼角嘴角有深深的褶子。
他灌了一肚子凉水长吁一口气,皱眉问:“大晌午的不睡觉在说什么?闹哄哄的吵得人头疼。”
杨大姐起身去给她男人打水洗脸,话由杨母说:“是二丫头魇着了,等插完秧你带她去给爹娘祖宗烧烧纸念叨念叨。”
“梦见啥了?”杨大哥好奇。
杨柳抬头瞅了眼大哥,目含委屈,眨眼间又掩了去,垂首低声说:“梦见我进山的时候被人从背后打晕又扔水里给淹死了。”
杨老大看小妹这无精打采的样子还以为是她吓着了还没缓过来,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安慰道:“梦都是假的,我小妹长得俏生生的,一看就不是短命相。”
杨柳听不得这亲近的话,越是这样越是勾起她心底的不愤不甘,是啊,多好的兄弟姐妹啊,为什么看出她是被人害死的还不为她讨公道?
见她捂脸抽噎,杨老大有些无措,转而问:“树根呢?又跑出去摸鱼去了?”
杨树比杨柳小两岁,这姐弟俩整日凑一起,感情最要好,那小子是个脸厚的,最会拿贴心话哄人。
杨父搓了搓眉头,压着嗓子说:“行了,等晚上收工了我就带你去。”紧跟着抬脚出去,招呼女婿和儿子下地。
“扁担和筐我们都拿走了,你们把水和草帽都拿上。”
杨母和杨大姐也不磨蹭,嘱咐杨柳等日头下去了再去田里,她正是要说亲的年纪,不能晒得黑黄黑黄的。
“哎,我晓得了。”杨柳看小外甥也颠着短腿跟着出门,看着他才想起了今时是何年,这年年初她才过了十六岁,离她遇害还有一年。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杨柳很快平息了颓丧的情绪,洗了把脸在家里家外转悠,看猪圈里没水了,从井里提了两桶水上来,一桶泼猪身上,一桶倒猪槽里。猪是农家的宝,能不能过个好年全指望它了。
院子里还晒着蔫巴巴泛着青色的艾蒿,土墙上插着一把豁了口的镰刀,端午前后家家户户都会割艾蒿回来,晒干了卖给药铺。
杨柳提了筐拿了镰刀,戴上她自己编的草帽,喊上大黑狗锁了门往外去。
正是农忙,只有小孩在村里游荡,挖了泥坐在青石板上摔泥巴炮。杨柳见了心里生痒,带着狗凑过去,看了一会儿放下竹筐,挽了挽袖子,“能不能捎上我,我也玩一会。”
“柳姑,你都这么大了还玩泥巴炮?我娘说你都在找婆家了。”
杨柳盯了他两眼,才想起来这是老杨家的孩子,跟她是同族。是自家人就好说话了,她自顾自蹲下揪了坨泥,初初动作有些生疏,泥炮的底被抠破了。
“噫!”
“噫什么?信不信我能摔个最大的泥炮?”
“嘁。”
这帮臭孩子,杨柳不服气,要让他们看看她的厉害,嘴上也不服输:“知道杨树吧?他摔泥炮非常厉害,可知道是谁教得他?就是我。”
一搬出杨树,这帮小孩哑了声,杨树爬树厉害,游水厉害,逮鱼逮鳝更是厉害,全村的孩子都想像他一样。
太阳不着痕迹地西移了一脚,杨柳总算摔出炸人一脸泥点子的泥炮,她得意地笑,“不陪你们玩了,我打猪草去了。”
“柳姑,你明天可还来玩?我给你挖泥。”
杨柳眼珠一转,点头应好,悄悄嘱咐:“你们回家可别给大人说,我娘知道了可要骂我。”
这对小孩来说可太有感触了,七嘴八舌地说谁多嘴谁是臭王八。
杨柳喊了在树下纳凉的大黑狗,提上筐继续走,一路走走停停,见到啄架的公鸡站着看一会儿,看到游水的鸭也兴致勃勃地盯着,堰边有槌衣裳的妇人,想不起名字她也能跟人唠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