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也才四点多,陆守俨先找了住处,休息下来,让她明天过去窑房。
初挽其实有些迫不及待,不过也没法,反正既然和陆守俨一起出门,那就听安排好了。
她想得很明白,要想自己做主,那就得自己操心。
现在他操心,那就听他的。
易铁生知道他们已经到了,陆守俨竟然也跟着来了,自然意外,当天匆忙带着箱子过来旅馆,先给初挽看了才烧成的釉里红。
从早上醒来开始,千里奔波,来到景德镇,下榻在这旅馆中,嘴上说没什么,其实到底是疲惫的。
只是,当在这略有些阴暗的旅馆里,看到易铁生的打开匣子,看在稳稳地安置在棉花中的釉里红,一切都值得了。
瓷器的美是人类的创造,从构思到绘画,从烧造到出炉,这是在人类掌控之下的艺术品。
但是,一夜的烧造,当瓷器出炉的那一刻,这个由人类的手来锻造出的物件,便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灵魂,那是汲取了创造者激情和心血之后,在上千度的高温中烧造磨砺出来的美。
在这种浑然天成的美面前,古往今来一切优美的诗句都变得苍白起来。
初挽甚至觉得,自己看不到眼前的瓷器是什么型,是什么胎,她只看到了一抹浑厚壮丽的美,深沉大气,内敛朴实。
明明是那么张扬热烈的红,明明是浓丽娇艳的人间富贵色,但是它却红得稳定敦厚,红得安静沉着。
任凭岁月流溢,它就是最初的模样。
她看了半晌,最后终于道:“这才是瓷器中真正的贵族,这是把红色的贵气沉到了骨子里。”
这甚至不是什么高仿,这就是古瓷的灵魂在这个年代的重生。
易铁生听这话,也微颔首:“其实我也觉得,本来我想着,等这一批出来后,你看看,给点意见,但是当我看到后,我便觉得——”
他叹道:“它不需要我们指手画脚。”
初挽笑了:“是。”
甚至也不需要特意给刀鹤兮看了。
她直接道:“明天吧,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我们的釉里红成功了,让他准备下,后续的工作是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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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休息,第二天一大早,陆守俨带着初挽过去樊家井,路上难免有些颠簸,陆守俨担心,也不避讳,干脆让她略靠着自己。
最后汽车停在焦渣地面上,那柴烧窑外侧已经用灰泥粉刷过,和以前气象大不相同。
走进工厂,不同于上次的冷清,这次有工人进出,还有一个工人背着匣钵走进去,以及一个腿上沾满了瓷泥和颜料的工人。
他们显然对易铁生很熟悉了,见到易铁生喊他易经理。
易铁生领着他们到了窑房外的陈列室,沾着泥巴的木架子上摆放着二十几件瓷器,都是一水儿的釉里红。
初挽拿起一个来,仔细地看。
昨天已经领略过这一批釉里红的美,今天倒是可以冷静下来,以技术的心态来细致观察。
这是一件釉里红瓷瓶,胎质细腻,造型规整厚重,釉面肥腴,瓶身上有三株牡丹花纹,纹饰明丽流畅,牡丹花瓣的发色恰到好处,有些许的晕散和流动感,但这种流动感反而让这花瓣有了水墨的气质,在不同的光影下,竟有盈盈欲滴之感。
初挽再次觉得,不需要高仿了,它自己本身就是最好的了。
以烈火烧造,让没有生命的泥土拥有了灵魂,用无声的瓷来演绎一首悠久壮丽的诗。
她放下这一件,又拿起另一件来看,看了很久,一直到易铁生说张育新过来了,她才回转身。
张育新有一张布满纹路的脸,皮肤黑瘦,比他实际的年龄要大。
他眼底布满红血丝,最近应该都没好好休息过。
初挽看着张育新,道:“我们聊聊。”
张育新点了点